最先爆发出声音的是那个童先生身边的刀客,他先是看着这些植物在自已的脚下、身边蔓延、生长,又在从天而降的细雨中享受着甘霖解渴,但过了一会儿,就就开始叫唤:痛啊,痛啊——肚子痛啊,我是不是中毒了?
童先生皱皱眉头,使劲地嗅嗅空气,又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放在舌头上,咂摸几下后,他都吐了出来,说:这水里有促长药剂,给植物加用的,我遇到过这种味道。
那刀客捂着肚子说:先生,你何时又知道这给草吃的药了?
童先生说:你记不记得咱们里面有个老宫女,专门负责园子的?一到开春,她整天在那儿兑药,然后喷洒,我以为是杀虫,有一次路过,听她给下面的侍女们讲,这是给某些先天不足的花草盆栽辅助成长的,那东西跟这雨水一个味。
刀客说:那我怎么办?我可不是植物,现在吐也吐不出来呀。
童先生说:没事,没啥大问题,你挺一挺,就在这棵树下歇会儿,我们先朝前面去看看,这地方有蹊跷。
道士虚罗走过来,和童先生两个一起沿着山路往前走。沿路的草地、花叶、灌木林,都在窸窸窣窣地长着,眼前的一切,从刚才满眼的青黄不接,到现在的青翠欲滴,还是在秋天,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不知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
童先生边走,边对道士虚罗说:这青云台比那鬾园还古怪啊,我们闯进的这个地方,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需要解开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达成我们的任务。
道士虚罗说:我和你看法略有不同,如果天天如呆在金街上,无风无浪,我们什么也查不出来,但是到鬾园去搅动了那些小娃娃的死魂灵,今天又撞见青云台花草成妖,说明米镇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面,我们的机会也快来了。
童先生听到这里,点点头说:有道理,那我们今天就趁这个机会,找到谁在背后作妖使怪。
两人埋头继续往上爬去。
这时,在山后面背阴处,一片孤悬的岩壁旁,老洪头和夜九正在开心地忙碌着。
按照猫鬼的指引,他们找到了这里,果然有一大片有着灰黑色的树,虽然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但正好省了砍伐的麻烦。
夜九走近树,这树果然很高,倒下来横在地上,从这边,根本看不到那边的头。
夜九拔出自已的剑来,轻轻一挥,寒光闪过,剑倒是没断,但却弹了回来,震得夜九虎口生疼。
老洪头见状,也提着刀上来试砍,但一刀下去,再看时,刀刃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豁口,这把老洪头给惊着了,嘴里啧啧个不停——这也太硬了。
接着,老洪头查看了旁边倒下的树,运气也真是好,这方园几里地,都是这个树种——黑桦树。
老洪头开心极了,但夜九泼了他一盆凉水:这东西怎么变成护具?夜九抬手拿出那支火筒,说:这东西很远就能发射,我们总不能抱着棵树往前跑吧?这被打死,也得累死。
老洪头怎么会被这点小麻烦给难住?他叉着腰看着眼前横七竖八的树干,从腰间取出一块油布包着的东西,大概一尺多长。打开来,夜九看到那是一把小锯,小巧的手柄,闪亮的锯片,样子是锯,但却没有锯齿。不禁说:这不是个玩具吧?
老洪头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说:说来找树,当然要有所准备,不能空手而归。这小锯就是我的万全之策。
说着,就近找到一棵黑桦,左脚踩在树干上,左手撑住,右手举起那玩具似的小锯,慢慢地放到树干上。
这小锯如通了灵一般,突然在树干上开始动作起来,吱——声音尖细,木屑四溅,而老洪头这时已经把右手松开了,只在半空中悬着,仿佛在看一个可爱的孩子一样,看着那小锯在那儿灵巧地干活。
一会儿工夫,小锯就到了树干的另一侧,这意味着它已经把树干拦腰切开了。
夜九来了兴致,上去把小锯取出来,拿在手里把玩,嘴里不断地说:太厉害了,怎么做到的?在哪里锻的?
老洪头抢过小锯说:别忙着玩,它还有好多活儿呢。说着,又把小锯放到这棵树的另一段上,开始继续切割。边切边说:这是南凌特意为我做的,能锯断铁石的锯,里面加了他的凝骨寒冰。
就这样,老洪头守着小锯,到快天亮时,已经锯了很多的黑桦木块,那小锯却是无比的坚韧,除了锯片滚烫一些,没有任何损耗。
夜九却躺在一棵斜倒的大树上,看着眼前的草变青,花变红,叶变绿,过去的青云台又开始重现了,这让他百感交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看着,眼里竟然包满了泪水。
不知猫鬼用了什么办法,一夜之间就让青云台的植物如此变迁,生长,不得不服啊。夜九虽然这么想着,但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已是从猫鬼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靐婆讲的故事,牢牢地刻在自已脑海里,但细琢磨起来,自已并没有从真正相关的人口里得到验证。
比如:老洪头从来没有告诉自已出生的情况,猫鬼更没有面对面地和自已说过话,倒是那讨嫌的鬼界大魔头跑来认亲,夜九心里对老洪头,甚至南凌都生出了几分埋怨。
他想开口问,毕竟今夜已经见到了猫鬼,而且,她是为了帮自已恢复青云台而来,这份情如山如海,深切如斯,自已要问什么,相信也会得到答案的。
老洪头见夜九好半天不动弹,对着一地青草在那儿发呆,便大声说:诶,动动脚,挪挪窝,野草莓的匍匐茎都要把你的脚给缠住了。
确实,那些随地而长的匍匐茎速度飞快,仿佛怕被人超过似的,拼命在地下伸长、扎根,不知道明年,这里会不会成为一片红艳艳的野草莓之海。
夜九看了看,抬起脚来,说:我想问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老洪头搓着手,刚才被小锯片给烫了一下,发红发痒,他说:什么问题,要看我知不知道。
你当然知道。夜九抬头望着天空,那月亮亮了一夜,现在好像有些倦了,缩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夜九问:我到底是谁生的?
老洪头看着夜九,半天没说一个字,他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夜九也不动,只是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就又说了一句:这你不知道吗?
老洪头一咬牙,自已撒谎不在行,干脆实话实说:猫鬼,不,猫妹。是她生了你。
夜九继续说:那魔头告诉我,我的母亲是魔女,有红瞳和原力为证,这怎么说?
老洪头只能继续交代:我知道靐婆给你讲过这个故事,她说的是真的,不是故事。
夜九腾地从树干上跳下来,看着老洪头,说:我真是个怪胎,对不对?
你是我的父亲,但我却有两个母亲,你的错,还是我的错?夜九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十分凄厉。
老洪头眼里含着泪水,看着夜九,他太像年轻时候的自已了,冲动而痛苦,当时在米镇树墙围着的大草坪上,自已就是这样的表情,痛苦,无奈,面对着中毒倒地的猫妹,面对着嚣张拔扈的魔女,作出了令自已一生痛苦的选择。
他低下头,颤抖着,连声说:我的错。我的错。
夜九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他难以控制自已心中翻腾的情绪,只好弯腰在地上砍断那些正在疯狂生长的藤蔓,用它们把砍好的黑桦木,一捆一捆地扎起来,码在地上,一会儿,方便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