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仪对霍冲,有些疏远。
她待他更加恭敬。
因为她忘不了霍冲那个杀机四伏的眼神。
她知道了,那是能对她生杀予夺的人。
现在的霍冲,让她害怕。
“怎么还不下葬?”这日,于老夫人问起了姜令仪的身后事,“这都过了七日了吧。”
姜令仪站在一旁伺候,闻言睫羽微颤。
孙耀祖不着急迎娶新人进门了吗?
竟然还不让她下葬。
“不是孙家不想,是,是她留下那个儿子不让。”徐嬷嬷道。
野奴?
姜令仪又一次泪染长睫。
这个名字,她不能听到。
时至今日,她依然很难控制住自已。
“野奴吗?”于老夫人道,“他不让他娘下葬?”
“嗯。”徐嬷嬷道,“老奴听说的是,他一直扑在棺材上哭,说是舍不得他娘。”
“孩子也是可怜。不过到底只是个孩子,孙家就没有人,能把他拉开吗?怎么能由着他胡来呢?早日让那丫头入土为安,才是正事。”于老夫人拈着手里的念珠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闹着,还没下葬。”
“哎,那个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孙耀祖还年轻,日后定然会重新娶妻生子;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那孩子日子难过了。”
“谁说不是?”徐嬷嬷也有些感慨,“所以当年,老奴那短命的儿媳妇去了,老奴就和儿子说,他要是想女人,就尽管去外面找,只不许领进门。徐凌什么时候大了,他什么时候再娶。”
“只是没想到,他和老侯爷一起折在了西北。”于老夫人深深叹气。
“不亏,他不亏了。不跟着侯爷,他有什么好日子?”徐嬷嬷虽然这般说,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擦拭了一下眼泪。
姜令仪听得心里也难受。
心疼她的野奴,也心疼那些故去的将士——那是多少母亲这辈子直到闭眼都无法释怀的痛!
“野奴那孩子也大了,和明澜差不多吧。”于老夫人又道,“要不是那个老东西现在身子不济,自顾不暇,按照她的脾气,定然是又要操心,把孩子要到谢家养大的。”
姜令仪咬唇。
她也知道,外祖母会那么做,就像当年,她毅然决然地把自已接到身边教养一样。
“今晚记得提醒我,问问侯爷,上次永乐县主来求他的事情,办成了没有。也该照顾照顾那个孩子……”
“老夫人,您忘了,上次咱们不是还说了吗?就算侯爷能帮忙,也架不住那孩子要守孝啊!”
“也是也是,看我这脑子,都糊涂了,哎……”
姜令仪也揪心起来。
那件事,也不知道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阮大人上书需要时间,皇上看到奏折也需要时间,急不得,根本急不得。
可是没想到的是,第二日,程昭昭就又找上了门。
这次,她难掩激动。
不过,她依然不给姜令仪好脸色看,还让她“滚出去”,说看着她碍眼。
她就大咧咧地坐在正位,和霍冲相对而坐。
霍冲受不了她这般,忍不住蹙眉,对姜令仪说话却是温和的。
“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姜令仪也不想在这里,奈何她太想听到野奴的消息,就悄然退下,然后在廊下站定,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阮大人很够意思。”程昭昭道,“不过舅舅真是的,竟然还不相信,还要召见野奴试试身手。”
姜令仪听到这里,心都提了起来。
因为野奴从小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几乎是过目不忘。
但是他没有习过武。
原本她打算,今年秋天就让人教他习武。
习武辛苦,太早她舍不得。
没想到,到底没来得及。
更没想到,皇上竟然要当面看野奴的功夫。
她的这番筹划,算是白费了。
但是转念再想,程昭昭这般兴奋,定然也是有其他出路。
姜令仪咬唇听着屋里的对话。
“幸亏你配合得好!”程昭昭道,“你那假摔,和真的一模一样,我都没看出来破绽。要不是你主动站出来,今日真是没法收场了。”
姜令仪吃惊。
原来,关键时候,是霍冲出来,和野奴“假打”一场?
皇上竟然没看出来吗?
姜令仪其实不太能想象出来那个场景。
不过看起来,已经过关,多谢各路神佛保佑。
这一步,她和野奴终于迈出来了。
“但是他为什么不愿意?”霍冲皱眉问,“他似乎提前并不知道要进锐士营这件事?”
如果不是他拦着,恐怕当时野奴就要和皇上说他不去了。
“……我也吓得一身汗。也不知道白露怎么和他说的,后来我问他了,他说光知道‘将星’这件事,却不知道是要安排他进锐士营。”
姜令仪不敢相信。
明明她特意留下“遗书”,叮嘱野奴去锐士营。
为什么事到临头,野奴却不愿意?
她的遗书,连这点用都没有?
“他为什么不愿意去?”霍冲又问。
“他说,他舍不得他娘。”程昭昭叹气,“他还拦着不让他娘下葬。我懂他……以后再也没有人,那么疼他了。他大概觉得,只要不下葬,他娘就还在吧。”
霍冲沉默。
姜令仪捂嘴。
“退下!”霍冲忽然道,口气带着几分愠怒。
姜令仪知道大概是自已刚才哽咽出声被他察觉,引起了他的不满,便快步退出廊下,站在院子里扶着桂树无声泪流。
野奴是她心中不能触碰的柔软。
生而不养,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可是野奴,娘真的也很想你。
傻孩子,忘了娘,好好生活好吗?
程昭昭离开的时候说,会再去劝说野奴。
霍冲点了点头。
姜令仪想到他的呵斥,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就去了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床头坐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端庄简朴,头发一丝不乱,发髻上却仅有两根桃木簪,穿得也很素净。
她坐在那里,给徐嬷嬷打下手,两人在伺候老夫人洗头。
老夫人身体躺在床上,头悬空,被徐嬷嬷扶住。
女子动作温柔娴熟,面上带笑,抬手从木盆中撩水,“老夫人,用不用再兑些热水?”
“不用。”于老夫人道,“之前竟不知道,还可以这般洗头,不用弯腰,真是舒服。”
“那能一样吗?娇云姑娘,从前可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徐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
姜令仪顿时明白了这女子的身份。
这位应该就是皇上赏赐给霍冲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