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冲走进来之前,姜令仪想,如果非要被霍冲睡,那她拼死也要说出自已身份。
哪怕被人当成妖怪上身烧死,她也要保全清白。
想到要和儿子阴阳两隔,儿子尚未长大,姜令仪心如刀割。
帘子被掀开。
一个身穿铠甲,斜跨长剑的高大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身姿挺拔,步伐稳健。
面容依旧英俊,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坚毅,目光深邃。
曾经的放荡不羁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成熟与稳重。
霍冲竟然变成了这般。
姜令仪忘了紧张,心中竟然生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她想,若是日后她的野奴长大,变成这般伟岸男子,她身为母亲,大概是欣慰的。
霍冲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快步走到早已目泛泪光的于老夫人面前跪下,“祖母,孙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于老夫人哽咽难言。
“您老人家身体可好?”
“好,好,都好,只要你平安归来,什么都好。”于老夫人连声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说两日之后吗?”
不知道别人是否看见了,但是跪在旁边的姜令仪,清清楚楚看到霍冲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似乎有不想说的理由。
“就是离家太久,想家了。”霍冲道。
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姜令仪。
姜令仪低头,云髻高挽,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有几绺乌发在耳畔垂下,如丝缎般柔滑。
“祖母身边新进了伺候的人?”霍冲淡淡道,“得挑些得用的才好。”
他声音一下冷淡了不少。
姜令仪觉得他不高兴了。
就像当初,他听说自已定亲,当面就用这种语气道:“你当擦亮眼睛,别好的不要,挑个中山狼。”
阴阳怪气,着实让人生气。
彼时姜令仪也没给他好脸,直接道:“便是嫁了中山狼,日后也求不到你面前。”
说完她气得拂袖而去。
因为经常见面,所以尽管不喜欢,但是姜令仪却对霍冲的情绪能够清晰感知。
“这是我给你挑的,留在你身边伺候的……”
“我不要!”霍冲断然拒绝,“祖母,我身边有小厮伺候,女人我嫌麻烦。”
姜令仪想,还是那个别扭的男人。
不过这也让她心里有了些安全感。
因为记忆之中的霍冲是个混账东西,但是本质不坏。
他应该不会做出勉强自已的事情。
姜令仪脑子飞快地转着。
回头倘若于老夫人非让自已去伺候他,那自已就和他说,心中有别人,求他成全,他应该不会动自已。
如果她被放了,就立刻回家。
至于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敢深想。
——倘若她和怜衣换了壳子,那又当如何收场?
怜衣若是贪慕主母虚荣,不肯和她各自归位呢?
“你别着急,”于老夫人对上孙子,难得的语气温和,“你先看看她模样再说。怜衣,抬起头来,给侯爷看看!”
这命令让姜令仪倍感屈辱。
她的人生,何时像现在这般,如同一件货物被人挑拣?
可是她知道,她没有选择。
姜令仪缓慢抬起头来。
霍冲随便瞥了她一眼,本来已经转开的目光,忽而又转回来。
姜令仪垂眸,长睫若羽,轻轻颤抖。
怜衣和她一样,有一双杏眼,圆而黑亮,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和霍冲四目相对,立刻感受到来自他的审视和压力。
霍冲的目光深邃而锐利,让人不敢直视。
姜令仪连忙低头。
八年征战,这个男人身上多了许多坚毅强硬。
野奴也想习武,想去朝廷选拔和培养将才的锐士营,只是她只有这一个儿子,日后也不想再生,所以一直舍不得。
现在看看八年时光在霍冲身上留下的痕迹,她想,或许也可以考虑。
现在的霍冲,令多少京城春闺少女见一眼就面红耳赤,心生荡漾。
可是在姜令仪这里,唯独能想到他浪子回头,未来可期,生子如此,也当欣慰。
“起来,走近些,让侯爷看看。”于老夫人发号施令。
姜令仪起身,往霍冲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
两人距离原本就不远,现在更近,她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那种男性的压力。
铠甲之下的身体,挺拔而有压迫感。
姜令仪心如擂鼓,面红耳赤,心中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霍冲冷淡拒绝:“不必……”
“侯爷!”廊下传来霍冲长随,也是徐嬷嬷的孙子徐凌的声音。
徐嬷嬷先骂道:“你的规矩都让狗吃了,老夫人和侯爷面前,也敢大吵大闹。”
于老夫人一向喜欢徐凌,闻言笑道:“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关系,徐凌长高了。”
徐凌对于老夫人行礼,咬着嘴唇,似乎难以启齿。
徐嬷嬷又骂:“你蝎蝎螫螫的做什么?”
徐凌咬牙道:“回老夫人,孙夫人没了。”
“哪个孙夫人?”徐嬷嬷不解道,“咱们来往的人家里,有姓孙的吗?是……”
忽然,她的舌头像打结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徐凌。
同样震惊的还有姜令仪。
因为她,曾经无数次被用“孙夫人”称呼。
她竟然死了?
那现在的她,又算怎么回事?
姜令仪自已太过震惊,所以没有看到霍冲的面色。
——霍冲震惊,不敢置信,愤怒,伤心……
他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如遭雷劈。
“冲儿。”于老夫人眼中也露出伤痛之色。
霍冲忽然面色铁青,“祖母,您若是执意再给我安排女人,那这家,我是不敢再回来了!”
姜令仪被他突然的暴怒吓了一跳,身形一个没站稳,趔趄着跌向他……
霍冲非但没有英雄救美,反而直接把她一把推开,嫌恶之色,溢于言表,避她如瘟疫。
姜令仪撞到柱子上,一时之间分不出究竟是身体更疼,还是精神更难过。
“再靠近,军棍打死算数!”他声音低沉压抑,喉咙之间似乎藏着翻涌怒火,一触即发。
姜令仪震惊万分地看向他。
为什么霍冲反应这么大,甚至还红了眼圈,看起来就像要哭了一样。
难道他……
真的厌女?
他甚至受不了自已的一丁点接触,明明她也不是故意的。
他的坏脾气,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好。
“祖母,我有事先去忙了。”霍冲声音都气得发抖,转身拂袖而去。
徐凌愣了下,随即快步追了出去。
姜令仪无措地看向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却喃喃地道:“真不是时候,真不是时候……这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福薄命浅……”
比起去世的孙夫人,徐嬷嬷更心疼银子。
“老夫人,怜衣是不是,也一并卖了?看侯爷那般,应该是不会收用她了。”
把她卖了?
不!
姜令仪用力掐了自已一把。
她要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