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仪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奴婢在扬州长大,见多了丝绸布料。而且奴婢等,日后也是要伺候贵人的,不能没有见识,让人笑话。所以奴婢等平时所学,涉猎甚广……”
徐嬷嬷啧啧道:“怪不得一千两银子才买一个,能抵几十个丫头,原来学的东西也多。”
她抱紧那一匹青丝绒,绝口不提给姜令仪的事情。
于老夫人见状都觉得有些好笑,让姜令仪自已再挑一匹。
姜令仪谢过她,挑了一匹蜀锦。
瘦马到底学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瘦马”这种新生事物,让很多人传得五花八门,也正好方便了她胡说八道。
其实她之所以知道青丝绒,是因为她自已在书上看到过,而且尝试找人复刻了出来,作为给外祖母的寿礼。
没想到,这种手艺竟然还没有失传,宫里还有这种好东西。
皇上对霍冲显然是十分满意的,否则赏赐的东西不会这么好。
说话间,霍明澜也来了。
徐嬷嬷给她显摆皇上赏赐的东西。
霍明澜到底是个孩子,目光被珍珠吸引,伸手摸了又摸,眼中露出渴求之色。
于老夫人却摇摇头:“你还小,用不到珍珠。日后你大了,祖母再给你准备。”
姜令仪以为霍明澜会央求。
因为野奴就是这样的。
比如之前野奴看上了西域良驹,价值千金。
姜令仪不肯给他买。
一来相对于他的年龄来说,太过奢侈;二来也是担心他年纪小,无法驾驭,会有危险。
但是野奴就缠着她,摇着她的手臂,可怜巴巴地看向他。
最终,姜令仪也没给他买,而是让人给他买了一匹矮马。
野奴有些闷闷不乐。
姜令仪就安慰他,说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就给他买一匹他看上的任何宝马良驹。
现在想想,人生际遇难测,及时行乐方是正道。
早知道,她当初就给野奴买了;在自已不在的日子,让野奴夜有所寄托。
但是没想到的是,活泼跳脱的霍明澜,却丝毫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胡搅蛮缠”。
她懂事地问:“祖母,这些能卖吗?”
姜令仪吃了一惊。
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卖?
侯府也还没穷到这种程度吧。
于老夫人向来治家很严,但是如果对孙女管束太过,让她自卑小气,那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也不知道,回头问问你二叔。”于老夫人道,“我想着,这些和金银一样,都是可以变卖的吧。”
姜令仪几乎把头埋在胸前,不让自已眼中的震惊之色被人发现。
于老夫人,竟然也想着卖了换钱?
“如果能变卖就好了。”霍明澜道,“又可以给大家分银子,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嗯,明澜懂事了。”于老夫人欣慰地道。
“天冷了,他们好多人还没有棉衣穿。现在二叔回来了,大家都热切地盼望着。”
姜令仪不明白她口中的“大家”指的是谁,但是隐隐感觉到,似乎侯府要养活很多人?
不是明面上的下人,那又是谁?
“皇上赏赐的金子能换一万两银子,庄头那边估计还能来交一千两?如果其他东西能变卖,再换些银子,不知道能不能凑上两万两,给各家分点,今年过个好冬。”于老夫人道。
“老夫人,”徐嬷嬷道,“庄子上今年怕是交不来银子和东西了。老秦家的,昨儿来送菜干,听她话里的意思,今年天旱,没多少产出。若是再收地租,怕是很多佃农就饿死了。”
“既如此,那也就算了。”于老夫人道,“你托人告诉老秦,不用愁,今年地租就免了吧。”
姜令仪又吃了一惊。
她今年怎么没听说过干旱呢?
难道侯府的地,不在京城附近?
就算是真的干旱,也该让人再去查查,张口就把地租免了,这不容易被人蒙蔽吗?
不过这个家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话咽了下去。
姜令仪前脚抱着布料回去,霍明澜后脚就跟来了。
姜令仪对她客气而疏离。
她知道,侯府的主子们,没有人希望霍明澜靠近自已。
霍明澜却表现地十分自来熟。
“姐姐,你这料子真好看。”
“姑娘喜欢的话,就送给姑娘了。”
“不要不要,祖母也会给我做新衣服的。”霍明澜笑嘻嘻地道,“而且我也不喜欢穿好衣服。”
“为什么?”
“拘束呀。”霍明澜道,“得时时惦记着小心翼翼,要是弄脏了,剐蹭了,回来就要被徐嬷嬷唠叨。她可真能唠叨。”
姜令仪心里默默附和。
“而且我总和她们一起玩,她们甚至棉衣都没有,我穿得太好,大家就生份了。”
姜令仪忍不住问,“姑娘说的‘她们’是谁?”
她隐约感觉,这就是侯府养活的那些人。
“是当年跟着我祖父和我爹打仗回来的那些伤兵,他们的家眷。”霍明澜道。
姜令仪愣住,随后心里涌出一股说不上来的酸涩。
当年老侯爷父子俩打了败仗,即使以身殉国,还被皇上秋后算账。
没想到,于老夫人现在还管着老侯爷旧日部下,自已节衣缩食,也要让大家吃上饭,实在令人动容。
侯府为什么养活这么少的人,为什么日子这么节俭,这么缺银子,答案一下就昭然若揭了。
“姐姐你不知道吧,当年皇上恨我祖母和我爹打了败仗,连带着那些死伤的将士,都没有得到任何抚恤。祖母说,那是我们亏欠他们的。”
姜令仪心里沉甸甸的。
真相竟然如此残酷。
能上战场的,都是家里的壮劳力。
人没了,残废了,却没有人管,皇上在这件事情上何其冷酷!
“祖母说,我们力所能及范围内,要拉他们一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姜令仪喉头哽住,半晌后才轻声道:“老夫人高义。”
“其实也没什么,祖母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是朝廷应该做的。”姜令仪眼里泛着水光,“那些把鲜血抛洒在边关的人,为的不是霍家,而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百姓,是朝廷亏欠他们的。”
“侯爷,您回来了。”红翡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姜令仪一惊,扭头发现霍冲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