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从来没有数清过,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无论从哪边开始数,无论我数多少次。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头看去,小姑娘已经坐到了我身边,海风吹的她的长发四处乱舞,她低头看着我,鸢色的眸子暗沉沉的:“你在不开心。”
“有这么明显?”我对她伸出一只手,她犹豫了两秒,还是握住我的手,在我的身旁躺下来。
“瞎子才看不出来,我又不是瞎子。”小鱼冷冷的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嘲讽。
“是啊,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我不由得苦笑,我一向没有这样的演技,所以从前无人提起,真的只是无人在意罢了。
无人关心,无人在意,即使有一天突然消失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也没有人发现,多么让我难堪的事实,明明早已经远离,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
“你数过星星吗?”我用手指指着最灿烂的那个星团给她看:“我已经数到那了,第136689颗,第136690颗。”
“没有。”女孩的声音停顿了一秒,似乎意识到自已的语气太重了,又放缓了语气:“这没有意义。”
“是啊……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却变成了我的习惯,我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占星术士,我数它,便只是数它。”我放下指着星星的手,屈起枕在脑后,这样果然更舒服一点:“其实我长大以后,就很少数星星了。”
几只水史莱姆在沙滩上蹦蹦跳跳,来来回回,你撞我我撞你的嬉戏着,留下一滩滩很快就消失的水迹,我捞过一只抱着,软乎乎的,像个水做的枕头一样,在有些闷热的夏夜里很舒服,比竹夫人还要凉爽。
也许是感受到我身上的水元素力,它眨巴着呆呆的大眼睛,乖乖的任由我揉来揉去,一动也没动。
而许多年前,夏夜的扰人的蝉鸣又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是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他们抛弃我的理由我已经无法再去探寻了,但无外乎是长年累月的战争让人们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而我不过是一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女娃,在那个时代这样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不信的话,看看脚边清澈的河水,里面曾流淌过数不清的婴孩的碎骨。
我该感激他们的,至少他们选择将我弃与荒野,虽然大可能会被野兽吃掉,但我至少活下来了不是吗,而不是直接将我在粪桶中溺死,最后抛进河里。
我被一对年轻又心善的夫妻捡回了家,他们因为成亲后一直没有自已的孩子,所以将我当成自已的孩子一样疼爱教养,对我而言,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甚至比亲生父母更多一份感激。
每到了夏天的夜里,我们就将竹椅搬到小院子里,在桂花树的树荫下乘凉,母亲会一手搂着我,一手拿着蒲扇扇风,我依偎在母亲馨香柔软的怀抱中,听着她给我讲各种各样神奇的故事,那是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手上不知不觉用大了力气,小水史莱姆不舒服的挣扎了起来,我恍然惊醒,松开了手,它又蹦蹦跳跳着离开了,回到了属于它的族群中。
——我的母亲,她是一个再温柔不过的人,她是教书先生的女儿,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后来嫁给了老实本分的渔夫,也就是我的父亲,他们很是恩爱甜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同心协力,将日子过的蒸蒸日上。
四岁以前,我拥有最完美最幸福的生活,我无法明白后来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而现在,想起他们的样子,我便无比恐惧,害怕,痛苦,我确定她很爱我,也许现在依然爱我,可我也无法原谅他们对我的伤害,我深爱他们,就像我也深恨他们一样,我无法不爱他们,也无法不恨他们,更无法离开他们,就像一只被铣铁链拴住的象,而更可悲的是……我依然爱他们。
从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原来只是一步之遥。我的弟弟出生了,刚开始我视他如仇寇,因为他几乎夺走了父母所有的爱,不只是所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漂亮的新衣服,而我只有做不完的活,做不完活的打骂,和生病时的忽视,所有的宠爱一落千丈,这才是我讨厌他的原因。
我在河边用冰冷的河水洗衣服时,弟弟在父母怀里撒娇,我在缝补破洞的渔网时,弟弟在和村里其他的孩子打闹,我生病时浑身滚烫的躺在冰冷的床上,他们在隔壁一家欢聚其乐融融,一墙之隔,却是两种境地,这样的对比,更让我心酸。
我一直不是个聪慧机敏的孩子,听不懂他们话里话外的嫌弃,看不懂他们越来越不满的眼神,只固执的觉得是否是亲生不是我们之间的阻隔,我们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父母爱我,否则怎么会养我长大,而孩子爱父母,更是毫无理由。直到那次忍无可忍的我质问他们,为什么同样是他们的孩子却得不到平等的对待,母亲甩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冷酷的告诉我:“你不过是捡来的丫头,有什么资格和你弟弟比。”
她的眼泪和我的心痛,终于让我清醒——原来我才一直都是那个外人。
无论付出什么,你永远也无法让一个不爱你的人爱你,也无法挽回一份注定失去的爱,可惜年纪还小的我不懂。
我感觉到了疼痛,即使我的身体并没有受伤,可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我拼尽全力去争取,去讨好,但仍然什么都无法留住。
因为爱的失去,我开始变得唯唯诺诺,胆小而自卑,我心中惶恐,原来养我长大不过是靠一份随时可能会消失的善心,终日惊惶不安,难以入眠,我试图学着讨好我的弟弟,把弟弟的一切看得比自已更重要,也许这样就能继续维系这份稀薄的亲情,我抢着做各种脏活累活,不在认为供给我吃饭穿衣是父母应尽的义务,我应该付出更多的才能得到食物。
我一改往日的脾气,成为了人人夸赞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当所有的玩笑之言都不再是玩笑,从前不能伤我分毫的流言蜚语,也为成了将我重创的凶手。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父母的爱才是世界上最最坚实的屏障,保护着被爱的孩子快乐长大,可惜拥有它的人从不珍惜,而失去了它,才知道人活着命如脆弱的草,如履薄冰不能在踏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