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被保护的高塔,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去那里,在风雪中一路辗转,一路尽是荒芜的雪原,这里没有花,没有叶,覆雪之下,到处都是危险的冰窟窿,风雪似乎永远不会停歇,将一切都被埋葬在大雪之下,只有雪猪可以在这里生活,它们厚厚的皮毛和脂肪可以抵御寒冷,灵活的蹄和尖利的獠牙可以刨开雪面,寻找被掩埋的植物草根。
这里不适合人类生存,但他们还是发展出了自已的文明,透明的冰砖堆砌出圆圆的房屋,屋中有被炉子捁住的火史莱姆,还有种在屋子里长得磕磕巴巴的土豆和蔬菜,小小的圆形的连成一片,形成一个不大的聚落,聚落中圈着被驯养的雪猪。颤颤巍巍的文明之火,诞生在这贫瘠荒芜之地,一株无神庇护的幼苗,还未盛开花蕾,似乎一碰就会熄灭。
我在雪猪的鼻子上暂作停留,打理被弄湿的触须和翅膀,你看,即使没有神,人也可以活得下去,神既不是火,也不是水,只是力量比他们更强大的生物,祂们不是不可取代的,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神会不会被赶下神座呢,或者,一旦祂们力量衰弱,就会成为他们手中的工具,被榨干最后一滴价值。
天理将爱人的本能刻入魔神的灵魂,可却没要求人必须爱神,他们是充满野心的生物,生来就是充满背叛的,那么,到底是谁离不开谁呢,真是毛骨悚然啊。
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想这些,我只是一只渺小的蝴蝶啊,我该继续启程了,去寻找属于我的花海。
一路飞飞停停,我飞出了雪原,飞过了高高的山岗,飞过了茂密的森林,飞过炽热的沙漠,飞过辽阔的大海,不知道飞了多久,我被一处的清泉吸引,温暖的泉水,水面雾气氤氲,它看起来是如此美丽,吸引着我,吸引着我,我一头撞入了水中,蝴蝶也可以生活在水中吗?
原来我是一尾鱼。
我是一尾鱼,我对自已的认知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我轻轻摆动尾鳍,它是那么健壮有力,只要轻轻摆动,身体便自由的向前游动,我轻轻挥动鱼鳍,便可以灵活转向,我吐出一个空心的泡泡,一只路过的无辜水母被卷进了旋涡,它们一起不停旋转,旋转,上升,多么有趣。
我自由的追逐水中的泡泡,吞吃透明的小虫,游过一条又一条的河,我渐渐的长大,从一条只能吃虫子,看着海獭吃贝壳的小鱼,长成了可以吸住的贝壳,然后狠狠的吐在石头上,吃掉里面美味的肉的鱼,我的路途漫长而惊险,我见到了更多更奇怪的美丽生物,我无数次被捕猎,又无数次险死还生。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品种的鱼,我无法与我遇见的任何生物交流,我忧郁的四处寻找,最后只能承认一个残忍的事实,像我这样的鱼也许只有一条,我孤独的游曳,是的,我感到了孤独。我已经很庞大了,翻个身会掀起一片巨浪,我远离了岸边和浅水,只能向着水更深的地方去。
我在穿过一个海底洞穴时被网缠住,我悲伤的鸣叫,没有谁能听懂我的哭泣,所有的生物都本能的远离我,我孤独的搁浅了。
无法挣脱的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深海之中会有渔网呢?为什么我会是一尾鱼不是别的什么呢?为什么没有翅膀我却能飘在空中呢?
原来鱼真的看不见水,就如同人也看不见空气,那些生命所依存的东西,看不见,就真的不存在吗,那神看不见什么呢?
一只手,笨手笨脚的扯动着勒进我肉中的网,我奄奄一息的哀叫出声,它松开了手,游到我的眼前,我看见了它,一个小小的类人生物,蓝色的,像海獭一样。
它摸摸我巨大的头,似乎在安抚我,但它果然像那些海獭一样笨手笨脚,我以前经常见到它们懒懒躺的在礁石上,饿了就抓起被冲上岸贝壳往石头上砸,它们那小小的爪子总是抓不紧的贝壳,总是在砸的时候脱手而出,一次又一次,我现在就很像那个贝壳,在我快噶掉的时候,它终于用利爪把网都割开了。
我像一条死鱼一样沉了下去。
我被带回了它生活的那片海域,它的生活其实不复杂,发呆,寻找食物,发呆。我很高兴在孤独的时候有它陪伴,即使它一样听不懂我的话,即使它真的很无趣,即使它大部分时候都在发呆,我还是像个话痨一样,追着它时不时哼点歌,叽叽歪歪个不停,其实我自已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相处的久了,渐渐的我们也发展出一套独属于我们的交流方式,或者说一种默契。我们互相陪伴着度过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我驮着它四处游荡,几乎逛遍了整个海域,吃遍了海中美味的生物,玩过了所有有趣的,直到有一天它和我告别,它说它想去岸上看看。我十分难过,我向它传达我的不舍:“不可以为我留下吗?”
它说:“抱歉。”
它坐在一块礁石上,远远地眺望那灯火通明的繁荣城市,橘红的光星星点点的映在它眼中,是期盼,是渴望,我第一次觉得它,不,是他,他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类人生物了,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这样吗,即使这样漫长的互相陪伴,也抵不过对人类的好奇,我留不下他,也没有理由将他留下,也许,这就是注定的分别。
似乎有什么在将我切割,我最后发出一声悲切的鸣叫,没有任何生物能听懂的鸣叫。
我不想留在这样孤独的海里,绝望的等待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我跃出海面,化为一只飞鸟,我从他的身边飞走了。我是一只飞鸟,我从水中抓起一条鱼,径自飞向天空,我看见一个浑身蓝色的人类,湿漉漉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是在等人吗,不知道为何,我竟觉得他失魂落魄,有些孤独,我呱呱叫了两声,在他头上绕了好几圈,和他告别,不知为何,我只是想这样做。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大雨就要来了,果不其然,雨滴落下来了,飞翔在暴雨之中,这种感觉很特别,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经历的第一场雨。
我要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筑巢,我离开了,再不关心这里的一切,无论是雨,或是无声的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