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死了。
我在办完她的葬礼一周后才恍恍惚惚的回过神来,曾经红极一时的暖香楼,如今冷冷清清,破破烂烂,仆人,丫鬟,还有姑娘,银子,财货,还有卖身契,全都被哄抢一空,我关上门窗,把世界关在外面,无论是太阳,雨水,鲜花,还是风,全都与我无关。
我不知为何走了出去,天色近黑,街上已经有了灯火,我从未这么晚出来过,来到暖香阁六年,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小楼中度过,只有陪那位小姐出去走走,那位小姐,似乎也在记忆中模糊了模样,我只记得大雨中她模糊的脸,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没看我。
我路过一个巷口,有个老乞丐在这里乞讨,我身上已经没有了摩拉,于是褪下手上一只手镯,放入他的破碗当中,我记得,在我还出来时,不止一次这样做过。
我准备离开,本也没想听他的感谢,突然额头一痛,一块沾着血的石头滚落一旁,那个老乞丐用仇恨浑浊的眼睛紧盯着我:“**!******!”
我似乎被砸的有些耳鸣,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摇摇晃晃的继续往前走,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我分不出那是什么,随着一声呼喊,烂白菜叶子砸在了我身上,臭掉的鸡蛋,小石头,……我的眼睛似乎也模糊了,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却怎么都数不清,不知道什么的砸中了我的腿,我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只能抱着头,蜷缩着身体。
失去了妈妈,我知道,爱是我最后的保护膜,原来失去了爱,就连最普通的目光也会将我刺伤,更何况如此的对待,我不敢去听,也不敢去看,眼泪不肯在不爱我的人面前掉落,即使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我从来没有去伤害过别人,我总是用最诚的心去对待别人,我对所有人报以最大的善意,如果好好活着就是罪的话,我想必罪无可赦。
有什么在我的心上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不停的往外涌出,我只能徒劳又无力,茫然的捂着它。
似乎有人挡在我的身前,驱散了那些人,他似乎很关心我:“蝴蝶姑娘,你还好吗?”
是陌生的声音,我还好吗?
“难过极了。”我在心里回答他。
他把一件外衣披在我身上,还带着温热,我抬头看他,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年,我竟然还记得他的名字,铜雀,这是我们第二次说话:“你爱我吗?”
我问他,眼中带着绝望和乞求,我知道我很卑鄙,可是失去了爱的世界如此可怕,比冰冷的海水还要可怕,我感觉,我快要碎掉了,只能用爱勉强粘合,无论是什么样的爱,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腾的红了脸,下定了决心般,眼神坚定地看着我:“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你,你愿意的话,我想照顾你。”
他背对着我蹲下:“我先带你去治伤。”
我看着他,他还是个小少年,但身形并不单薄,也许是常年与魔物战斗,他的肩看起来很宽阔。
还可以相信一次吗?还可以吗?
“嗯。”我的手搭上他的肩,温热的眼泪顺着他的脖颈一直往下淌,他更加紧绷,但就像从前那样,试图说些话来逗我开心。
我努力去回应他,就算只是带着哭腔的几个字。
谁也没有看到角落处消失的暗金色衣角。
我们在一个小渔村安了家,度过了很快乐的两年,就像真正的亲人那样,我的年纪慢慢增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却还是个少年,我们渐渐从旁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变成了奇怪的姐弟。
慢慢的,我从前的身份不知道被谁透露了出去,只要我出门就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一个人在家会有地痞流氓上门骚扰,就连妇人小孩看见我都会恶狠狠对我吐口唾沫,我们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搬家,直到搬到荒无人烟的山上。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在乎的也只有他而已,只要有他在,即使在村子里被用异样的目光注视,即使被唾弃辱骂,即使没人愿意卖给我任何东西,我也可以咬牙坚持。
我在屋子旁的荒地上挖出两块地,由于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只能勉强种一点可食用的时蔬,偶尔去山上挖一些野菜,摘一些日落果充饥,虽然过得很辛苦,但至少,作为一个自由的,有尊严的人活着,我很开心。
他总是很忙,可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束鲜花,有时是甜甜花,有时是蒲公英,有时是几株清心,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非常快乐的收下。
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夜叉,每次外出回来身上总是带着伤,每次给他上药包扎,我都心疼得直掉眼泪,即使打他骂他,他也只会笑呵呵的口头保证,下次一定。
我知道,他是个英雄,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着一方平安,什么也不求,只为了职责与心中的正义,每当万家灯火升起时,我便枯坐在桌边,枯坐一整夜,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魔神余又一次孽卷土重来,他也被征召,根本来不及过多告别,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希望他留下陪我,我不想再看到他受伤,我想告诉他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我知道保护便是他的职责,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我亲吻他的额头,含着泪目送他离开。
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讨厌一个人呆着,我也讨厌一个人活着,不,也许,我讨厌活着。
破旧的木门被敲了敲,我强撑着身子去打开门,地上放着一篮新鲜的水果蔬肉,我左右望去,又是空无一人。
又是那位不知身份姓名的好心人。
独处的痛苦被打断,早已不堪的身体分外疲累,我依靠着门扉,院子和屋顶的落雪都已经被打扫干净,望着连脚印也没有的雪地出了好一会神,最后将篮子提回了屋里,关上了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