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部分的我陷入了沉睡,一部分的我却飘在半空,我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与自在,就像脱离了那具满是病痛的身体,我正躺在一膄摇摇晃晃的小船里,岸上是热闹的吹锣打鼓,那是为我送嫁的队伍,可能是船已经离的远了,喜庆的锁啦也被拉长的好像哀乐。
今天的我,被打扮得很美丽,点上朱唇,染上蔻丹,一层又一层精美的衣料套在我身上,青丝被梳得一丝不苟,戴上精美又昂贵的凤冠,在戴上绣着鸳鸯的盖头。我正飘在曾经呆过的那条江上,我回忆着这条江的过往,那是多么美丽的一条江啊,在冬日的阳光下波光粼粼,就算零下的天气,活动的水流却不肯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只在晨风与朝阳中薄雾氤氲。春日里山上多的是五颜六色的山花,多的是嫩得发慌的野菜,多的是艳丽甜美的野果,袅袅炊烟,那是最美好的清晨。
泛滥的江水带来肥沃的泥沙与鱼虾,养活了两岸多少人家,在丰年,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个个都能满载而归,动人的渔歌交错唱响,人们的脸上尽是收获的红光与喜悦。
每年端午时,是最热闹的时候,两岸人声鼎沸,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划龙舟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呼喝,接连的号子是一首震撼的歌,惊起了岸上的叫好的声浪喧天,惊的水里的游鱼好奇跃出水面,白鹭远远地探头瞧热闹,激动和热气腾腾是这一整天的基调。
羽毛鲜艳,绑着红绳子的绿头鸭子在江面被追得嘎嘎乱飞,打着赤膊着着短裤的汉子小子,从各个方向奋力的挥动着胳膊追逐着,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离得近的的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激动的向自已的心上人挥舞着手。
可是再也见不到了,这样热闹的场景,在记忆中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只留下了破碎的微黄。
就在这一年,魔神余孽作祟,江水暴涨,一直淹了沿江一百多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挂上了白布,哭嚎声和做法事的吹打声昼夜不绝,路上抛洒的纸钱一层又一层,垫在脚下已经看不到泥土原本的颜色,即使拿出了历年来铺子里的所有棺材,也装不完全部的死人。
我家,是唯一没有人员伤亡的人家,因为在我卖肉的名声传出后,村里人的唾沫几乎将我淹死,就连小孩都会在大人的怂恿的下朝着我吐口水扔臭鸡蛋,即使我早已不再做这个,即使我已经订婚,依然有各种各样的男人前来骚扰我,我已经无法在村子里待下去了,只能在一天夜里悄悄的搬离了河岸。
即使事情根本与我毫无关系,即使我早已搬走,死去的人罪责还是被怪在了我的身上,她们追到我家,撞碎我的房门,一拥而上的冲上来撕扯我的衣服头发,扇耳光,吐口水,拳打脚踢,我被骂做丧门星,讨债鬼,贱人,婊子,那些恨我的,她们吊着眼角眉梢,努力下压却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无不透露出一种痛快。
没有人听我的解释,因为她们想要的想听的从来都不是解释,她们抢光了屋子里的东西,小到珍珠耳环、首饰、项链,大到箱子、衣柜,就连带不走的也全都砸了,只留下一片狼藉,我伏在地上哭泣,被狠狠踹了肚子而痛的无法起身。
我不能明白,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她们是被什么控制了头脑吗,不,不是,那只不过是源自她们欺软怕硬的可悲本性,她们不敢怨恨她们那在外寻欢作乐对她们拳打脚踢的丈夫,不愿怨恨不听话却能为她们养老送终甚至是下半辈子依靠的孩子,但是收到的伤害不会消失,仇恨也不会消失,于是她们恨我。
我怀恋我的少年了,热情又单纯的少年,正直又勇敢的少年,对着我害羞的少年,我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太阳,他什么时候才会来娶我呢,只要想起他,即使毫无遮蔽的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我依然觉得温暖。
但这样他们还觉得不够,他们说都是河神老爷发怒都是因为我,我的品行不端,却生的十分美貌,就连的最无情的神见了我也会心生怜爱,于是我便被选做了河神的新娘,说得好听是河神的新娘,其实不过是祭祀的人牲。
我换上了美丽的嫁衣,却没有嫁给我的爱人,他正在为了普通人类普通的幸福而与妖魔浴血搏杀。
给我送嫁的是一艘小渔船,飘零的渔船,只不过是一片死在飘零在江上的枯树叶。
一群曾经熟悉的陌生人远远地包围在岸上,脸上或是同情不忍,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或是咬牙切齿眼中带火,恨不得咬下我几块肉来,或是神情麻木如同行尸走肉,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想什么。
太多太多的人,太多太多的眼睛,每个人却都像是哑巴,岸上热闹得寂静,仿佛一个死村,而在我眼里,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他们全都变成了一个人,他们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让我去死,去为他们求一个太平。
我的手脚都被牢牢地绑着,无论如何也挣扎不脱,手上割开的口子不停往外淌着血液,还没来得及扩散开又被红色的嫁衣吸收,我感到寒冷,生命正身体里在消失,我努力睁大已经雾蒙蒙的眼睛,期望再多看一眼天边的夕阳,心生眷恋,困倦渐渐却席上心头,慢慢的,我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一场甜美的酣眠正等待着我,一切烦恼都会离我远去,那么……晚安……我的少年……
落山的夕阳映得水面鲜红一片,那个被凿了洞的小渔船陪着我一起,慢慢沉进了江里,就像跌进了一场迤逦的梦。 焦灼的战场上,身着神装的人身形一滞,有一滴灼热的泪沿着面颊快速落下,来不及用手擦拭,已经滚落到开裂的岩石中,开出一朵,纯金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