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很冷,为了漂亮,我们依旧穿得袅袅婷婷。
汪静穿的是灯芯绒的背带裙,上面穿的是白毛衣,外套一件小夹克。下午我们上街,她终于咬下牙,买了那套一百五十元的广东服饰“梦伊人”,这是她唯一的一套高档衣服。
这一段时间,只要有空闲,我们就逛街。“管它的,赚点儿钱,先买两套新衣服穿。”确实可怜,自从结婚后,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新衣服了。汪静老穿她那些几十元一件的小衣服,我以前一直还以为她就只适合穿那些衣服呢?那些衣服便宜、廉价,可怜的汪静却将它们穿得韵味十足,直到我们试了那套“梦伊人”,我才发现,汪静天生就是一个完美的衣服架子,穿廉价衣服,她显得清纯、活泼、年轻、明媚,穿高档衣服,她又显得是那么地高贵、典雅、大方、端庄。第一次试,我们没有买,因为那衣服标价八百四,太吓人了。
但自从试了那套衣服以后,我知道,汪静的心里一定像是有一只小鹿,天天在她的思想里转悠,我能想象她的心情,因为我在街上也看中了一套衣服,四件套:
一个帽子、一件小马夹、一件上衣、一件A 字裙,很漂亮,也很典雅。
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买过,她是两百元买的。那套衣服我试过,都说我穿上比她穿上还好看,而我看呢,她穿在身上,就已经足够令我羡慕了,两百元,太贵了,我在服装店看过几次,却强压着心底的欲望,一次也没说买。
但心里却像是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次次把我往那家服装店里推,直到有一次,我在那家店里,再也看不到那套衣服。
“唉,早知道还是把它买下来,两百元就两百元,四件套哇,唉,太可惜了,竟然卖完了……”我一遍遍地叹惋,一大街的衣服,在我眼里都失去了光彩。
于是就恨,恨这种没钱,也舍不得花钱的感觉。
今天下午,意外地在另一家店里,发现了这套令我魂牵梦萦了好多天的衣服,我试完以后,汪静和我故意对这套衣服横挑鼻子竖挑眼,挑了老半天,然后一口还价,一百二十元。
这家店的位置不太好,其实店里的货真是没得说,两个年轻的女老板也许真是被清淡的生意给折磨够了。“好吧,你加一点儿,这套衣服你穿上真是漂亮得很,我们一天都没开张,现在真的很想卖给你,这套衣服也就真的只配你穿,你就加一点儿吧,一百八,行不行?” “就一百二,我们逛了半天街,口干舌燥的,也不想多说废话,一百二,你要是行,就把衣服包起来,我来点钱。”
我们两个人的演技真是可以,最终,一百二,我们买下了我的四件套。
转到了“梦伊人”那个店,汪静又不厌其烦地将那套衣服试了一遍。我还是还价一百二,不过这个老板不好说话,斗智斗勇了半天,我们还是又加了三十块钱,最后以一百五十元成交。
还剩几十块零钱,汪静又买了一条十六块钱的羊毛裤,十六块钱到哪儿去买羊毛裤?假的,我们俩都穿的是水货羊毛裤。
还剩下的钱,我买了两条小纱巾,先买一条,觉得它漂亮,后来又看见另一条,更漂亮,同样的价,我又买下一条。反正,什么颜色纱巾配什么颜色衣服,多买一条,也不冤枉。再说了,两条纱巾才十四块钱,还不够人家抽一盒红塔山烟,有什么舍不得?买!赚了钱就买!
一人拎着一袋衣服,身上的钱只剩下几块了,反正,这钱来的容易,花起来,也就不那么心疼了。再说,我们又没花冤枉一分,两套衣服才二百七十块钱,比起人家那千把块钱几千块一套的衣服,我们够寒酸的了。
一百多块钱的衣服,还叫高档,要是叫那些坐台的客人们听说了,人家不笑死才怪,就是刘歆,他也常穿七八百上干块的西装,就是他最便宜的一双皮鞋,也不止我们的衣服钱。
想想真是寒心。
我不知我将来能不能发迹,说不定我将来真成了名人—成名人顶什么用?又不是名歌星、名演员!我想我成不了名人,我也不再像结婚前那样,有那么强烈的想当大作家名作家的愿望,我现在似乎没有了什么愿望,更不要说理想了。成名作家那么容易吗?不容易,就像我现在想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或是有一台电脑,我连这个愿望都实现不了,那些长远的、宏大的理想或是愿望,我还想它干什么?
我只要有点儿钱够用、够生活,能够让自已的心里踏实、平和,这就行了。
有了够用、够生活的钱,再怀孕,生一个小宝宝,做一二名踏踏实实,地地道道的贤妻良母,给我的小宝撑一片蔚蓝蔚蓝的天空…… 嗨,想做贤妻良母……
今晚我们都没舍得穿新衣服,汪静还是她那副清纯玉女的打扮。我穿着高跟高腰的黑皮鞋,带白花边的袜子,肉色水货羊毛裤,南韩面料的A 字裙套装—这是王雪最得意的一套衣服,是那种很高雅的黄色。我把才买的新纱巾系在脖子上,纱巾的边缘是蝴蝶样的卷边儿,很雅致。
上了楼,我看见了吧台那边儿有很多人,先生小姐都有,我们赶紧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走。
“嗨!”我看见的是一张胖脸,圆圆地,漾着孩子气的笑,有两个小酒窝,在两边的嘴角。
就是那天的那个矮胖子,今天我才看清楚,原来他并不老,三十多岁的样子,还有两个小酒窝,真好笑!现在我才发觉,而那一晚,他留给我的,只有那双胖手的感觉。
“今天穿这么靓,这么花,这么漂亮……”
一边说,一边就伸出他软乎乎、暖乎乎的胖手来捧我的脸。
我们的身边有很多人,人家一定在看着我们。我拨开他的手,小声说:“神经!” 说完,拽着汪静,一溜烟儿的,钻进舞厅。
我们在那幽暗的沙发上坐着,老老实实地等领班安排。
我又看见了那矮胖子,在靠着乐队那边的散台上,领班给他安排小姐,看样子,他不要。
汪静说:“他肯定要叫你坐台。”
“不见得吧,有一次我来晚了,领班给他安排别的小姐,他就坐了,再说,我第一次留给他的印象,肯定也不好。”
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有些自信:他会叫我,他会叫我……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凭感觉,我听得出他在跟领班 说:“叫小刘……”而汪静则肯定地说:“我听他们在说小刘,那个人在点你。”
可领班却一直没来叫我。
坐了很久,舞会正式开始了。我看到他们一起的罗先生,带着个小姐跳了过来。
“我们去洗手间吧。”我跟汪静说。
“我也正想去,走吧。”
我们走出舞厅,在外面强烈的灯光下,低头疾走。上完厕所,回来,刘华拍我一下肩,我没敢猜想,她要安排我。
她神神秘秘地将我拉进舞厅,低声说:“你们到’金城’吧?我弟弟在那里开了一家舞厅,小姐不够,你们去,就说我说的,找梁经理,保证坐台,保证当晚就结台费。””’金城’?很远吧?我们还没去过。” “也不远,反正,你们在这里也坐不上台,你看,今晚生意又不好……” 我心里确实不想去,但又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正考虑着措辞,矮胖子从里面走出来,刚好经过我们面前。“咦,你在这里,我找了你一晚上,走。”矮胖子拉我。我不动,等待刘华发话。
“好,你坐他的吧去。”见我还在看她,她又用她惯常的热情,笑着说:“你快去坐台,去吧。” 矮胖子拉我的手,不知是怕我丢了,还是怕我溜了,还是怕我看不清脚下的路。
他拉着我的手,这种感觉很好,不像刘歆,有人时就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跟你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好像你是小姐,会拈污了他的什么似的。
矮胖子无所顾忌,也不道貌岸然,很自然地、很真实的,牵着我的手。我跟着他走,到“龙华”才装修的新的小包厢里。
这里还没有牵上电线,每个小卡座里点着一支红蜡烛。
刘华跟过来,她让我们坐七号,七号里面放了一只小台和一只单人沙发。
“这么小,怎么坐?”矮胖子说。
刘华笑嘻嘻地说:“小了还好一些,你们坐挤一点儿,不是更亲热?”
“不行,换一个。”
矮胖子一直奉着我的手,他自已找位子,最后决定坐五号,五号里面连红蜡烛都没有,不过沙发长一些,地方也大一些,地上铺着地毯,小台上放着一杯水。刘华走了,我们坐下来。
刚坐下,我就惊呼:“别!快起来?”
他吓得“呼”一下站起来:“怎么了?”我掩饰住心里的得意,柔声说:“沙发上有沙。”
他用手一摸,果然是有些沙。
因为在昨天晚上,刘歆和小杨来了,刘华也安排我们坐这边,我们一看那还没有铺地毯的水泥地,光溜溜的水泥墙,冷冰冰的样子,我们都不坐。我倒还无所谓,刘歆很挑剔,他坚决不坐,说:“要是没有别的包厢了,我们干脆走,到别处去玩。” 刘华慌了,赶紧给他调,最后给我们调了两个好包厢。
昨天晚上,我就发现,那沙发上还有施工弄下的沙。
矮胖子夸张地用手、用衣袖去掸沙发,一边掸,一边夸张地说:“你看,为你效劳,我多幸福呀。” 我也帮着用手去弄,对这个矮胖子的印象,我是一次比一次好了。
矮胖子他们常常来“龙华”玩,第一次我坐了他的台;后来几次,不是他来晚了,我已经坐上台,就是我来晚了,有别的小姐坐了他的台。
我记得那一天晚上,他告诉我,他姓刘,四十多岁。但今天我看清楚了,他根本没有这么大年龄,顶多,三十六七吧,而且,他也不姓刘,我听见刘华的高喉咙大嗓,喊过他好几次“周老板”,也喊过他“小周”,他姓周。
我们坐下后,他喝了一口水,问我:“你要点儿什么?也叫他们给你上一杯茶。”
“算了,我什么都不要,给你省点儿钱。”我随口说。
真的,我坐台,从来都不点东西。一包口香糖,外面多到天顶儿卖两块吧,这里要卖十块;一杯茶,成本多到天顶儿超不过两毛吧,这里要卖十块钱一杯。至于大礼包,各种饮料,烟,那些东西,我更是从来没点过。
我真的是舍不得,本性使然。即便那又用不着我掏一分钱。
矮胖子将他的“狼爪爪儿”搭过来,笑嘻嘻地说:“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买单?”
我当然不知道今天是他买单,“今天是你买单?你请客?哈,那我给你省就省对了。”的确,不管是谁买单,我都会给他省的。
我跟汪静说过矮胖子,我一直称他的那双丰厚、绵软的肥手为“狼爪爪儿”,矮胖子跟我跳舞,跳着跳着,他就会把两只手,像狼一样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没见过真正的狼,但听说过,狼吃人,总是先把一双爪子,搭在人的肩上,不过,真正的狼,它是从人的背后悄悄搭上去的,矮胖子的爪子,每次也是悄悄搭上我的肩的,只不过,他不是在我的背后,而是和我面对面。
不过今晚,我并不觉得他讨厌,也不像第一次那样,又拘谨,又怕他,又从心底悄悄地鄙视他。
“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认识,你猜我以为你是干什么的?”我轻松地说:
“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山区县的乡镇干部,乡镇长或是乡镇书记,真的,长着一双绵软的手,吃得脑满肠肥的,就像赵本山说的,长着一个腐败的肚子。” 矮胖子开心地笑。
我接着说:“你还记得吗?我进去后,你坐这边,我坐这边,中间隔着小茶几,坐了好半天,你也不招呼我,我就想,怎么办呢?我出去?可是出去了刘华又不会饶我,本来,她就对我有意见了,不出去吧,你呢,根本就没看上我,你呀,真是,还傲得不得了,真像是一个乡镇干部,自以为是,自高自大,还以为在你的一亩二分地上,谁都看不起。” 矮胖子一直笑,我津津乐道。
“没办法,我就想,还是我先巴结你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领导干部,我是平头百姓,无产阶级,你的手上没有茧,而我的手上还有两颗茧,好吧,巴结你,我就献殷勤,先生,我们跳舞吧……”
“不会跳。”矮胖子接过去,模仿那一晚的口气。
我也笑,又说:“第一次殷勤没献成,我僵坐在那里,又想,下一步怎么办?先生,你喝水。”
“我不喝。”
“给人恨死了!你不知道,包厢那么黑,我的手,在茶几上摸了半天,才摸到那杯水,好心好意地献给你,你却……”
我就很自然地,在他身上捶了一下。他的胖睑上,漾满了幸福的笑,这我不用看,就能感觉得到。
“两次殷勤都没献成,我想,怎么办?最后,我只好说,先生,我坐过去,可以吗?”
“哎,可以可以。”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而且腔调和语气都和那一晚几乎是一模一样。
我们同时大笑,又把笑声同时压下来。
这里的包厢都还没有装好,隔音效果不好。
我又捶一下矮胖子,嗔道:“就这,你就行了,也不傲了,开始你还和我保持点地距离,可是不一会儿,喏,”我捏一下他的肥手,“狼爪爪儿就搭过来了。”
矮胖子演示那一晚的情景,他的胳膊从我的肩膀越过来,一只肥手,恰到好处地,刚好放在我的右胸上,准确点儿说,是右边的乳房上,跟着他的肥手就要在我的那个部位……我死死地,用我的两只手抱着他的那一只肥手。
“我说过,我要感动你。”
他忽然,又跟我说这句话。
不错,那一晚,他说过:“我要感动你。”我听得很清,但是没有把它当真。
现在,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上,他只要随便动一下,我的右乳房,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今晚,他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举动,甚至连一点儿企图都没有。或许,他是真的要感动我。
“你跟陈小见关系怎么样?”我换了话题,其实,我的心里,真正是有些关心的。
他—陈小见,起了个这么容易让人生怜的名字。可以说,他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客人,如果刘歆和小杨不算的话。
我真的觉得我有些幸运,刘歆和小杨把我和汪静介绍到“龙华”来,我到现在,一共算是陪了三个生客,陈小见、周、和那个姓李的不知名字的家伙,陈小见是我所遇到的,最好、素质最高的一个客,我把他当做客,但是他却没有把我当做小姐。
那一晚,我们就是跳舞、说话。说话的内容,先是从他自已的身份说起,他说他是个体户,于是我们就谈刚刚学习过的“十五大”,谈政治经济学,谈到公有制和私有制,因为谈得投机,我们就彼此对对方充满了好奇,先是从各自的文化程度说起,然后,说到工作,他比我诚恳,他坦诚地说了他的工作和生活,他是在局机关工作,后来兴办实业,生产一种叫“口洁”的消毒液,他的实业才刚刚开始,远离权利的诱惑,实实在在地做一些真正有益于社会、有益于人民的事,做实事,这正是我所要追求的,人生的真正价值。我压制着心中对他充满的好感,做到礼貌而平淡。我看得出,他极需一个倾诉对象,紧跟着,他像是控制不了自已似的,将他的家庭、婚姻生活,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古脑儿地倒给我。
他是一九九二年结婚,比我们早两年,现在有一个三岁的男孩,聪明、漂亮,他的妻子是我市首届选美比赛的冠军,那长相,当然是没得说,现在,他们已经离婚,他说,他已经离婚。
“现在,可以谈谈你了吧?”他诚恳地说。
我怎么能谈我自已呢?我是一个坐台小姐,我要把我的这一身份摆正。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挣钱,至于体验生活,那在其次。我也许以后再也写不出东西了,但是我要生活,要实实在在地活着,而钱,是我活着所必不可少的需要。
“你不愿说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希望你也和我一样坦诚……”
“不是我不坦诚,而是我没脸坦诚,你以为做小姐很光荣吗?我每次来都有一种做老鼠的感觉,我怕在这里碰到熟人,真的,我觉得我有时真的很像一只老鼠,小老鼠。”
“你是小老鼠,我是大老鼠。”他做张牙舞爪的样子,想把我们之间沉重的气氛调和开。
这一晚,我违反了我自已的原则,用刘歆的话说,犯了大忌,在舞会快结束时,我吞吞吐吐,但最终,还是告诉了他,我是谁。
陈小见,我忘不了他,给我的感觉。
那一晚,在跳最后一曲良宵一到时,我们走出来跳舞。
“良宵”很长,偌大的舞池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跳。
“干脆,我们也别跳了。”我轻声说。
不跳舞,回到包厢,坐了一会儿,“良宵”还没结束。
“我们就在包厢里面跳吧”,他说。
我站起来同他跳。
不知不觉中,他将我渐渐搂紧,仿佛有两颗心在很自然地相碰、相迭、相印。
我觉得我好像是很长时间都没有这种感觉了。
黑暗中,音乐轻轻缓缓,缠绵如诉,我感觉到他温暖的唇……我不会和他接吻,不会……
我也不会让他吻我的脸,我的脸上涂满了脂粉,我不想让他吻那些脂粉,那些香滑、美丽而虚假的东西。
他吻我的脖颈……痒痒的、软软的、温暖的,充满热情,充满真诚,充满…… 纯洁的欲望。我能感受到,他与我抱得很紧,隔着厚厚的衣服,我们的心却相印,情,却相隔。我转动着脖子,接受他的柔软、芳香的吻……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我感受到,他充满欲望,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一切都很自然,没有一点卑琐与龌龊,他使我想起了真正的初恋,十七八岁的那种情感,好多好多年了…… “太幸福了,我真是太幸福了,认识你……”我只有这样说,心底的真实的声音,它冲破我的喉咙,冲出我紧闭的嘴…… 这时,灯亮了,音乐换成了《友谊地久天长》,舞会结束了,这是我坐台以来,时间过得最快的一次。“结束 了……”我低声说。
他拥着我。
“结束了,走吧。”我挣开他,然后换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轻巧地说:“快走吧,要不人家以为我们干嘛呢。” 我先走出来,一出包厢门,我就加快脚步。
我在吧台那里等结帐,他出来后,用眼神跟我问候,用微笑跟我告别,我还他一个微笑,还悄悄挥了挥手。
刘华一直在看着我们,我看见她望着我笑,是那种意味深长、世事洞明的笑。
我总觉得她才是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陈小见被我装进了心里,我想我也一定被他装进了心里,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
但是我却不知道,我后来陪的这个周,跟他原来也互相认识。
那是我第二次跟陈小见见面,那一天,刘华告诉我,我陪过的一个客要来,我以为她说的是周,但我没好问她。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小杨和刘歆,却一前一后地来了。我理所当然地陪刘歆,后来,结束时,我先出来,在吧台那儿等结帐。
刘歆“道貌岸然”地和小杨先走了,汪静也坐他们的车,我耐心地等结帐,这时罗走过来,我皮笑肉不笑地跟他说话,说了几句,他走开,从长沙发又走来大个子曹,曹穿一身黑皮衣,汪静陪过他,说他色,那一时,他和周一起,我却没认出他来。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没想到,他走过来,语气和蔼得可亲:“来,你看,这个先生你认识吗?” 我跟着他走过去,却看见是陈小见坐在那里。我真的很意外、很意外。他给我让位子,我坐在他身边,在强灯光下,浓妆艳抹的我十分不安。我匆匆地和他说话,我强调:“我是小耗子,我不方便和你多说话……”我记得我很慌乱,也不记得那一天结到帐没有。后来,我一个人走出去,站在路边的暗影下,等王志强。
现在王志强也彻底想明白了,他已经忘了那个什么WT公司,忘了那个“王副部长”,他不但每天白天里跑车,晚上也照样在街上拉客。我和他约好,每天晚上十点半在“龙华”的路边等我。
自从那天骑车子摔了一跤,我就再也不骑自行车了。汪静有时候骑,有时候不骑,她要是不骑的话,就提前到我家,等王志强出车时,我们一起来“龙华”。
我站在路边等王志强,天下着毛毛细雨,有些冷。今年的冬天,雨水特别多,但是却没有下过雪。我回到酒店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觉得太亮,踱踱步,又躲到旁边门市部的屋檐下,这里一片漆黑,没人注意我,还有一辆车,大概是仪征吧,厢式,刚好能将我这个小老鼠挡住。
十点半早过了,王志强还没来。我们还约好,我等他只等到十点四十,他来这里等我也只等到十点四十,超过这个时间,就是我没坐上台,提前回家了。
十点四十,我看见陈小见下来。我刚才在楼上,对他只有客气,而没有热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柔情与激情。他没看见我,径直走向那辆仪征车。“陈大哥”,我轻声叫了一下。
“怎么?你?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他有些惊奇。
“你带手提了吗?我用一下。”
“带了。”
他从怀里掏出移动电话,我呼王志强的BP机,情急之下,我发现我呼错了号,于是又呼。等了一会儿,没有复机。
“谢谢你。”我把手提还给他。
这时候罗也下来了,还有一个人,以前我没见过。还有大个子曹,不过他没有走过来,他自已有一部车,很漂亮,大概是“蓝鸟”吧。他一个人,先开车走了。
罗看见我,热情地叫:“嗨,小刘!”
罗的热情让我害怕,好像我和他之间有过什么默契似的。我知道他一直想让我坐一次他的台,但我一直没坐过。
不是我不坐,是混帐刘华不给我机会,不安排我。
他们的仪征才真叫破,只有前面的门能开,后面的门却开不了。从前门上车,想到后面去,中间又有一道铁网拦着,好在铁网还不是太高,人从上面爬,还能够爬过去。
他们都不爬,都挤在前面,只有我一个人爬到后面来。
车是陈小见开的,我看见他开车,我就想无论如何,年前一定要把车学会,让王志强教我,让潘劲松帮我考执照。
有时候我觉得开车比做什么都好,特别是在给单位上的一把手开车,那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看小杨就是一个典型,他除了偶尔受点儿刘款的气,背过刘敬,他就猖狂得不得了,连其余的副局长,他都不放在眼里。
而且小杨给刘欲开车,我发现他还能沾到许多刘欲以及他们单位上的便宜,在外面吃饭跳舞自不必说,光签单结帐这一项,我发觉小杨,他就有很多……反正有很多油水,他跟“龙华”的老板那么好,人家不可能不给他油水。还有修车呀,报差旅费呀……反正小杨的油水多。
我觉得我读了那么多年书,在文化馆工作,真的还不如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小司机混得好。人家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下了乡,别人送礼,送领导,也送给司机,进舞厅,有领导的小姐,也有司机的小姐,领导住什么样的房子,司机总跟他住对门,不是对门也是楼上楼下,好沾便宜。
雨下大了,从路灯和车玻璃上看,雨下得比开始大多了。我忽然想到门钥匙还在汪静兜里,而王志强也不知他现在是不是回了家。
车就快要到我家了,我又用陈小见的手提往家里打电话。
家里电话没人接,说明王志强还没回来,我只好让陈小见调头,先到汪静家。
到汪静家,把汪静吓一跳。她坐小杨的车,早到了,正要睡觉,却看见我一脸慌张,浑身水淋的,她还以为我跟王志强怎么了。
“不是,我忘了拿钥匙。”
拿了钥匙没顾得多说,我又跑出来,上了陈小见的破车,让他们一直把我送回来。
临下车,我说:“我就住在这里,你们千万要给我保密,我去坐台,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我说得又严肃,又慎重。其实,心里面有一个声音,在不服气地嚷:“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那些当官儿的可以去花钱?你为什么不能在那里挣钱?你挣的是你自已的钱,有什么丢人的?”
下了车,我又说:“谢谢你们,我也不能再说别的客套话,这么晚了,我也不能请你们到我家,坐一坐或是喝杯茶,谢谢你们,路上小心。” 说完,我就跑进雨夜敞开的大门里。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打王志强的Call机,再加上我的密码520 ,表明我已回了家,不要他接我了。
那就是与陈小见的第二次见面,匆匆,太匆匆。
我真的有些想知道他的情况,我问过周,那一晚,我来晚了,周已经被安排了别的小姐,我坐在沙发上,一个人。
那一晚,汪静没有来,我有些孤单。
周在跟小姐跳舞时,看见了我。他丢下那小姐,非要我同他跳。我先是推辞,“你的小姐会有意见的。”后来,就只好答应他,因为他太诚恳了。
跳着跳着,他的标准姿势就不标准了。他跳舞时,老是想用两只手搭在小姐肩上,一开始,我以为他想沾便宜,给他纠正了许多遍,现在才发现他跳舞就是这样子,大概他学跳舞,就是这样学的。
我把他的手拿开,又要教他标准姿势。
“正规点儿,跳国际。”我严肃地说,像老师对学生。
他嘻皮笑脸,先正规了几分钟,又不正现了。
“你这两个狼爪爪儿呀……”我哭笑不得。
跳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认识……”问了一半地,我又不想问了,于是顿下来,把后半截话咽到肚里。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说:“你想问我,认识陈小见吧。”
不知为什么,我脸“腾”一下就红了。我忘记我当时跟他说什么了,只记得,他说了一句:“A 市太小了。” A 市真是太小了,而我做为一名坐台小姐,应该算是比较走运的了。我认识一个好人,又认识了一个好人。以前,我一直以为周是个腐败却又自以为是的乡镇干部,实际不是,周是一个大单位的后勤处长,人虽然好吃点儿好喝点儿好玩点儿,但却不贪不拿。这一点,周自已没有说,但我能感觉得到。今晚,周是为单位接客,而客的主角,是那个一直坐在包厢里面,衣冠楚楚到最后才频频露面的男人。罗和曹是他的陪客。我不知他们的小姐都点了些什么,但周和我就只有一杯水。我相信,在我没来坐台之前,周一直没有要刘华强加给他的那个小姐。
周是一个好人,站在我自已的立场来说。在今晚,他没有对我有一次不好的企图,我们跳舞、说话。说话的时候我感到冷,他就用他温暖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再冷,他就要脱他外面的衣服,给我穿。
“怎么穿这么少?”他说这话时,就像一个很亲的长辈。
我觉得今晚的心情也很好,连笑容都显得娇媚。我说:“不穿这么少能行吗?
美丽冻人,美丽冻人,不冻人,怎么美丽?”
后来,我们又玩文字游戏,是他先提了一个引子,他说他喜欢钓鱼,将来有空带我去钓鱼,我就想到列软打给我的一个谜底是“钓鱼”的谜。
刘歆那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比如说这个“钓鱼”的谜吧,“你在下面,我在上面,你动我舒服,我动你难受。”猛一想,谁会想到是钓鱼呢?
我把这个谜面说出来,周煞费思量,猜不出。我给他提示:“是打一休闲活动,你刚才还说过了。”他还是猜不出,我得意地刮他一下鼻子,说出谜底。
周不服气,说:“你根本就没说对,你说得不对,我怎么猜?”
“我怎么没说对?就是这样的,你猜不着,笨!”
“正确的说法是这样的,”他一本正经地说:“你在下面,我在上面……”
这话让一个男人来说,意味就不同了。我赶紧捶他,不让他说。
“喂,我说正经的,你让我说呀,你别闹。”
我站在他面前,为了取暖,不停地蹦跳,我蹦到他面前,使劲捶他。
看我一直在蹦,周说:“你还冷?”
“不冷了,不过,蹦蹦长的高。”
“还长啊?”他笑一笑,摸摸我的头,又拉我的手,“来,坐我腿上,你就不冷了。”
“神经啊。”我故作大惊小怪。
他刮一下我的脸,摇摇头。
这一晚过得很开心。曹坐在三号厢,迪士高时,他们几个男人出去说话,我站在包厢外面,看投影。
曹的小姐神神秘秘地靠近我,问我:“喂,你要到小费了没?”
“要小费?”我猛一下还有些吃惊,我还没想过要跟周要小费,跟别人,我也没要过。
“我陪的这个男人,还没给!”小姐不满地说。
我笑一笑,尽量把声音放柔和,我说:“我陪的这个人是个熟客,他不会给我小费的,我以前坐他台,他都没给。”
“他不给你小费?”这次该小姐吃惊了:“你要了没?”
“没有。”
“那你怎么不要?”
“他要是给,我不要他也会给,他要是不给,我再要,他也不给。”
“那你媚好点儿嘛,怎么会不给?不给那不是白坐了?”
“怎么白坐?还有四十元台费。”
“哎,那还算钱?太少了。”
“一个晚上,喝了吃了,净赚四十,还嫌少?”
我真的没想到,这一晚,周最后也给了我一百元小费,我是从来没想过他会给的。
舞会决结束时,曹的小姐在拿到五十元小费后,谎称她的两个同伴要走,让曹放她先出了厢,我没想到,被汪静称为畜牲都不如的大个子曹,也会那么怜香惜玉、通情达理,给了钱还让小姐走。
他的小姐一走,他就来到我们包厢,先是借打火机,抽烟,走了后,大概是无聊,又进来,还拿打火机照我的脸,我装做娇羞可怜的模样,把脸躲在周的背后,后来曹又当着周,从后面拦腰将我抱起。我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至少他不尊重我。
我跟着腿,娇声叫:“周大哥,快帮我。” 周笑笑,说:“别闹了。”
曹放开我,我跑到周身边,跟他寸步不离。后来,我出去看汪静,回来时,看到曹的小姐,我把她带回来,我们四个人,就站在包厢门口像普通朋友或同事那样,一本正经地聊天。
罗笑笑地走过来,“你们在干嘛?开会呀!”
我们真的像开会似的,都在心里没有了任何一点舞厅里的邪念。不知怎么,谈着谈看,谈到陈小见,曹跟陈小见的关系显然很铁,他不无关切地说:“小见下个星期可能要上法院。”
“上法院?”
上法院干嘛?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可能生意上出了问题。
在我的潜意识里,上法院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他上法院离婚,唉,小雷这人也真是……”
陈小见没告诉我,他妻子叫什么名字。他妻子叫什么名字,这不重要,管她叫小雷还是小雨—哎,小雨不是我吗?
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陈小观第一次见我,他就说了,他跟妻子离婚了。大概不是离,而是分居吧。
我不认为陈小见在骗我,他没必要骗我。
老曹说,他的“小雷”如何如何的漂亮,起初,也是如何如何的贤妻,自从陈小见的父母离休后,搬过来同他们一起住,他妻子就表现出了如何如何的自私、忤逆、刻薄。
“他媳妇根本不会做家务,以前都是小见做,小见的父母咋说都是县级干部,他们哪吃她这一套?其实小见还不是很想离婚,是他父母坚决要他离……” 我想陈小见夹在他们的中间,肯定也不好做人。至于他那个秀外不慧中的绣花枕头般的媳妇,对于这一类只要以为有一张漂亮脸蛋就不可一世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我也痛恨。再漂亮有什么用?她总归会老的!再漂亮又如何?将她放到农村,让她割一季的麦子,或者插二亩秧,你再看看她,还有多少漂亮可言?
漂亮的女人遍地皆是,不见得她是选美冠军,就真的是全市第一美女,还有很多真正美丽的女人,人家不愿参加选美,人家不以为美丽才是她的唯一财富,相对美丽来说,人家还有更多更多的资本,比如说才华、能力、一颗安静又淡泊的心……再说,现在的美容院那么多,再不美丽的女人,只要肯花钱再花一点儿对于她来说不怎么值钱的时间,什么样的女人最终都可能变成美女。
我说话时不由得带了些感情色彩:“漂亮有什么用?有的女人她只能做情人,而不能做妻子,妻子和情人,是两码事。” 大概是我把妻子与情人相提并论了,曹以为我是赞成情人观点的,他把话题引到我身上,“王小姐的观念还怪新的,我常常在想,现在的人哪,真应该想开一点儿,不说及时行乐吧,也不要太苦了自已,像王小姐,就想得开,老公那么能干,自已层次也高……” “你是说我来坐台?”
老曹又把话题引到他自已身上,“你说我吧,乘现在能动,不出来玩玩,还等到见时?”他又跟周提到一个他们认识的人,说:“你看他,刚退休,才几天?肺癌,拜拜了,你说他活得亏不亏?一辈子忙忙碌碌,忙忙碌碌,忙又没忙出一点儿啥名堂,这下退了,可好,不用忙……你说亏不亏?吃没吃过玩投玩过,说起来寒心,像这种舞厅,他进都没进来过……” 我听汪静说老曹,那一次她坐老曹的台,老曹跟她 说:“哎呀,我老婆难看得很,我一看见她就恶心,我要跟她分床睡,她不干,还常常来缠我,她说,我天天跟她干,就没有精力和别的女人了,我不喜欢她,跟她在一起就阳萎,我喜欢你,年轻、漂亮、生机勃勃的,跟你在一起,我才冲动……”
后来,老曹就真冲动,好像他的冲动,就是对小姐的赞美、认同。汪静恶心死了,先是跟他装傻,后来装不过,就冷冷地抗拒,直到把老曹气得到吧台去告状,说汪静,长得又不好,还傲什么傲,想纯洁?想纯洁那就别来坐台呀,后来刘华就恨恨地说汪静得罪了她的客。
“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刘华撇着嘴说:“长得难看死 了。”我不知评价一个人的相貌,好看不好看到底有什么标准。我一直以为汪静年轻、靓丽,看起来又文静、又纯情,而且汪静聪颖,充满智慧,汪静还有一副婷婷玉立、玉树临风的好身材,我不知为什么刘华会说她“难看死了”。
我不能太反驳她,只有小心地陪着笑说:“她长得不好看?我一直以为她是最美丽的呢。”
“就是不好看也算了,人家有的小姐也不好看,但是人家会媚,照样把客人媚得团团转,你一起的那个,真是太差劲儿了,也不温柔,那一天,把客人气得要命,出来以后跟我发火,说我下次再安排这样的小姐,以后人家就再也不来了。” 真的,从那以后,如果不是生意特别好,小姐不够,刘华就从来不安排她,包括我。
我们两个倍受冷落,受刘华小姐的冷落。
“龙华”的舞厅灯很暗,进了舞厅,根本看不清谁长着一张什么脸。“龙华” 的客人一般不自已挑小姐,看也看不清,挑又能挑什么样儿的?所以领班刘华就是小姐的统帅,小姐们的魂,小姐趋之若骛,拼命巴结讨好的对象。
我从来没有巴结过谁,汪静那么聪明的人,也不巴结地。我们俩倍受冷落,客观地说,也是活该。
好歹我比她强一点儿,虽然每次都是安排在最后,但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客人告我状,相对来说,我比汪静坐的台多一点儿。我不会甜言蜜语,但每次跟刘华对面,我都会赶紧送上一个馆媚的笑。
我也会有陷媚的笑?
就是不溜,也媚,反正不是我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真正的笑。
所以我就不失时机地跟老曹说汪静,说刘华如何如何地告她状,害得她现在怎么也坐不了台。“其实我们到这里来,心里真的是很难受的。”老曹已经通过陈小见,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不光老曹,罗、周,他们也都知道了,不过知道也好,否则,他们不会如此尊重我。“比如说那个小静,人家可真正是有身份的人,我只跟你们说,她的家是在政府大院住,你就明白了,她的素质很高,绝对不在我之下,白天里,我们人五人六,到了这里,倍受凌辱……”我有意夸张,老曹说:“在这里怎么了?谁敢凌辱你?” “我还算幸运,认识了陈大哥、周大哥、还有你、老罗,你们对我都很好,但是到这种地方,真的,是很丢人的。”
“丢什么人?我们从来不觉得。”
“你们当然不觉得,你们是来花钱,这也是一种消费时尚,而我,是来挣钱的,在这种地方,用这种方式……”“你不要这样想。”
“能不想吗?陈大哥肯定以为我只是在这里体验生活,其实,我是来赚钱的。”
曹的小姐对我们的谈话没兴趣,她终于还是走了,剩下我们三人,仿佛都剥去了那存在于舞厅之内的伪装,都或多或少地露出了一些真实的伤感,伤感的真实。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黯然,这时,罗走过来了,还有他们一起的另一个人,罗说:“会开完了没?走吧?”
看看时间,舞会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外面又是良宵一刻,偌大的舞池,一片漆黑,仿佛是无边无际的漆黑。他们说从包厢这边走,这边通向餐厅,从餐厅也可以出去。我跟他们一起走,他们的小姐都走了,只剩下周的小姐我小刘。
他们三人在前面,我和周在后面,刚走了一步,周又把我拉回包厢。我疑疑惑惑地跟进来,这最后的时刻,他要干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伸向我。
手里是一张钱,后来我看清,那是一张面值一百的纸币。
“你?哦……”我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又要把狼爪爪地搭过来。”
他把钱塞进我手里。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给我小费。第一次他就没给,陈小见那一次也没给。
“你给我?我怎么好意思?我不要。”
“傻瓜,拿着!”
我迟迟疑疑地拿过来。我想他给了我小费,他可能还会有别的行为,至少,他会顺便亲我一下,亲一下我的脸……他不会白给我吧?
但是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