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是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到舞厅里了,王志强问我,我说是因为碰到了一个熟人,所以不想去了。
“你以为我好喜欢到那种地方吗?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吗?”
王志强是一副很麻木的样子,他既不感到愧疚,也不为我而难过,他照样每天开了他的车出去,晚上很晚很晚才回来。
院里不知情的人都说:“你们家小王行啦,不上班了,还自已买个车……” 那意思是说,王志强还可以,有钱,有本事。
我只好打了牙往肚里咽,脸上天天挂着幸福的表情,“嗯,是的是的,我们家,全靠王志强了。”
我说王志强:“你不要光想着帮刘文才,你帮也帮不出什么名堂,你天天在人家那里,吃饭也在人家那儿,不好,你应该自已想想路子,至少,不能让车白养着,你可以到路上拉拉客,或是到陶瓷城、工贸,帮人家拉拉货……”王志强很不屑,他觉得他还很高贵,每天赚那一、二十块钱,太对不起他自已了。
可是,你不去赚,谁给你一、二十块钱?我这才刚好一个星期没去舞厅,手头就没了活钱,连买菜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我问王志强要,王志强一搜兜,完了,从前辛辛苦苦赚的那点儿钱又完了。
补序:
这些日子,我的心情就像这梅雨天气,总阴沉沉的。
除了文化馆的经济越来越困顿之外,主要因为我的学生王雨遭到种种非议。
大家都知道,王雨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在她身上付出了无数心血,寄托了无限希望。我甘愿做”人梯”,扶她攀登文学高峰,让市里出个名作家,在全国光耀光耀。她对我也非常尊敬,经常和我交流创作构思,写出作品首先请我看,委托我全权修改,找地方发表。说老实话,她每出一篇好作品,我都由衷地高兴,比自已出成果还要喜悦。可是,最近一年她变了,总见不着她,更看不见她的作品,尤其不堪容忍的是,传来了她的许多流言蜚语,说她当什么坐台小姐去了,跟几位老总、局长关系暧昧。对此,我说什么都不相信。我了解王雨,她绝对不会如此堕落!
我一定要找她好好谈谈,打了好几次电话,总算找到了。她约好今天上午到家来看我。
“马老师。”门外传来王雨清脆、柔美的声音,我连忙跑去开门。
王雨靓丽、优雅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她穿着一身碧绿色的连衣裙,更漂亮,更水灵了。
进了门,把雨伞放在墙角。那是一把白底绿花的布伞,很纯洁,很雅致,很像它的主人。
换了拖鞋,径直走进我的书房,在长沙发上坐定。我的老伴闻声也从卧室跑出来,和她亲切地打招呼,沏了杯热茶,放在她身边的茶几上,就悄悄退出,掩上门,让我们谈。我老伴可不像有些作家老婆似的,一见女孩子找自已丈夫,立时就倒了醋罐子,不是怒目而视,就是盯梢监视。她相信我,也相信王雨。
王雨总给人以纯正、高雅的感觉,特别是她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像两汪清泉,清滢见底,绝不会有任何虚饰和污浊。一见到她,又不禁想起几年前我们在雪地里帮人推车的情景。那时,王雨比我热心,我却有些麻木,因为经历的事儿太多了,有些寒心。简直像“活雷锋”一样的王雨,会去堕落吗?不会,绝不会!我更加坚信对她的判断了。寒暄之后说道:“馆里最近有人传你的闲话,我才不相信呢!已经代你辟谣了!”
王雨听后低垂下头,乌黑的长发被散下来,遮住了她白皙的脸颊。过了会儿,抬起头,咬着下嘴唇,沉吟了一刻,忽闪一下黑亮的眼眸,鼓起勇气说道:“不,马老师,那是真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我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是的。是真的。我是向您辞行的,我已经决定彻底辞去文化馆的工作,到L市去。”王雨一字一板地说。
“到L市去?到那里干什么?”我惊问。
王雨从秀气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叠书稿,放在茶几上 说:“您看过这部稿子就明白了。我仍然把稿子交给您全权处理,请您一定看下去,一定设法出版。不过,我来找您的事和我的去向,请务必保密一段时间。您是我最尊敬、最信任的老师了,我只向您一人辞行。” 我探过身看那书稿,见封面上赫然写着这样的题目——吾叙,我猛然暴怒了,像一头发狂的狮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吼道:“什么!不但去当什么坐台小姐,还居然写这样的自述?!我不承认有你这个学生!” 王雨吓愣了,呆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出门,换了自已的鞋,噔噔地跑进楼道。
我也惊醒了,追上去,见那把伞还立在墙角,就抓起伞,追出楼。
她刚走到楼门口,我把伞交给她,她接过去,向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撑起绿花伞,顶着绵绵细雨沿鹅卵石小径朝前走,不一会儿,又回过头来向我招手,她那碧绿的倩影就在葱绿的翠柏青柳间消失了…… 大门外响起小轿车的启动声,似乎有人开车接她……
我木然地伫立在细雨中,若有所失,等到老伴下来叫我,才缓缓地走回家,走进书房。
夜里,我打开台灯,硬着头皮读王雨留下的日记。渐渐地,我读进去了,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又确实存在的生活空间,一个必须睁开眼睛正视的现实世界…… 我不禁想起了最近在一份杂志上看到的一篇刊头文—白天不懂夜的黑曾几何时,普通中国人对风化行业的了解还有赖于遥远的传闻和某种想象的发酵。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叙述者,在表明他们常在河边走而不湿脚的清白时,很乐于绘声绘色地炫据他们在沿海开放城市住店时遭受电话骚扰的美妙经历。
而今,这类遮遮掩掩的故事已成为各娱乐场所司空见惯的寻常风景。每当夜幕降临,劳作的人们开始休息,而休息过的人们也开始了劳作,浓妆艳抹的漂亮姑娘像揣着青春赋予的自然资本,挤进了在夜生活里拼命挣钱的生意人大军。
虽然,出卖色相的行业,历史几乎同人类道德文明史一样古老,但在今天,这种“临时性服务业”现象除了可以归结为经济转型期不可避免的道德沦丧,也提出了许多值得在更深广的背景下思考的问题。
西蒙。波伏瓦这样分析那些从事出卖色相乃至皮肉营生的女性:“女子若生活在自已的家乡,也许会为了照顾自已的名誉而不敢出卖灵魂;但若迷失在一个大都市里—那些不属于她的社会,抽象的’道德’观念,便不能阻止她的堕落。”许多活跃在夜生活中的“娱乐小姐”需要在地域意义上将自已转移到异乡,才能在流光溢彩的都市里捕捞金钱和它带来的一切享受。此行业中的更多人则只须将自身的道德观念与生活态度从主流生活中剥离,她们和她们的消费者就能纵情生活在时代别处的声色犬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