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和汪静来的倒是早,却碰到一个不该碰到的人。
舞会没开始的时候,小姐们座上的灯是很亮的。我和汪静跟别的小姐们说着闲话,进来一群人。那其中的高个子,一米八四,五年了,我仍旧一眼就能认出他,张文辉,张主任,那时候,他在财政所当主任,我采访过他。我认识他,我跟他打过不止一次交道……但愿他认不出来我。
郭小姐过来招呼他们,问他们要什么样儿的包厢,“不急,来,我的老乔子,咱们来叙叙。”他一把揽过郭小姐,两人都坐到沙发上,刚好在我和汪静的旁边。
“我认识他。”我小声对汪静说:“你替我挡着,别乱动。”我一直低着头,怕被认出。
他的声音我熟悉极了,很洪亮,还带着一点河南人的口音。据说我给他写的报告文学,对他的提拔还起了些作用。
那时候,他确实有些抱负,人精明,很会做人,也很会做事。对于我这个小小的自封的“作家”,他也没有随便马虎,我记得那一年春节他送给我一袋鱼,好多哇,我带不回家,最后都死了,臭了,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可惜。
估计他现在已经调回局里了,那时候,他就想在乡镇上干一番事业,打好基础,然后,顺理成章地调回财政局。看他对郭小姐的态度,他一定跟郭小姐很熟了,也就是说,他对舞厅这种地方,已是很熟很熟的了。
我听到郭小姐发出咯咯的浪笑,在灯光还很明亮的时候,在众多的小姐和客人身边,他们那样肆无忌惮。
我只盼舞会快点开始,灯关掉,张文辉带他的客该进包厢进包厢,该坐卡座坐卡座。
后来,他们调完情,郭小姐开始安排客人,客人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小姐们一个个地被安排走了,张文辉和他的朋友们,还坐在我身边的沙发上,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走,我的头低得很累,我趴在汪静肩上,假装打瞌睡。
小姐们越来越少,今晚,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盼着快点儿坐台,我今天特别怕郭小姐叫到我的名字,我在心里念:千万别安排我,千万别安排我…… 越是怕鬼,越是撞鬼,“王小雨!”郭小姐在叫我,“到2 号厢。” 我悄悄地对郭小姐摆手,但是她没看见。我坐着没动,她安排了别人,又叫我:“王小雨,在2 号,快点儿!” 我只好站起来,低头侧身,像个小偷儿似的,从张文辉的身边走出去。
2 号厢是一个拿大哥大的老头儿,我坐进去没多久,郭小姐就在门口叫我,我出去,她神神秘秘地拉我到一 边,“刚才那个张主任,他说他认识你。”
“他认出我了?”我的心往下沉:“我……”
“他说他要见见你,你见他吗?”
“我不见他。”
“哎呀,见见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说他要跟你说句话。”
郭小姐一边说,一边拉我到KTV ,“他可是我们这里的熟客,大老板呐,你为什么躲着他。”
走到门口,我还是不想见他。
“进去吧,没事儿,他人挺好的,很随和,就是爱开玩笑。”她推开门,拉我进去,我看见他对张文辉抛了个媚眼,“喏,人我带来了。”临走,又交待:“你们可别说时间长了,她已经坐台了。”
想到昨天是意气风发的女作家,今天却成浓妆艳抹抬不起头的坐台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坐下,真没想到,会是你。”
我坐下,竟无言。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到过你?”
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却深深触及我的心。我站起来,想出去。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想见我?是不是我跟郭小姐……我跟她是开玩笑的,她做了很多年领班,我们认识早,所以就有点儿……其实,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你看,现在社会走到这样,都喜欢到舞厅里玩,也还不是我要来,是张县长的儿子,张三儿,他下午到我那里—对了,我去年调到开发区,你呢?还在文化馆?” 我在心里盘算,我是不是可以说:“先生,对不起,你认错人了。”然后,转身就走。
但是,他已经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并且叫我的名字,“王雨,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听他的口气,很温柔,很和善,好像对我还有点儿关心。
“我要走了,我现在是坐台小姐,我要陪我的客人。”
他一把抓住我,“你怎么了?你现在是不是不好过?你为什么不找我?不给我打电话?”
“我为什么要找你?”
“也许我能帮你,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我知道,文化上穷,你是不是没有钱用……” 我恶狠狠地打断他,“我不是为了钱!”挣开他,我夺门而出。
就好像剥光了衣服,被人绑在广场上示众。
回家的路上,我给汪静说:“我不想来了,我的心理承受不住……”张文辉,那时候他对我好殷勤,他的殷勤,除了那篇报告文学,是不是还有已婚男人对未婚女人的那种殷勤在里面?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情为何物,为何物,脸面为何物。
只知道快乐无忧,孜孜以求。
王雨内心仍然矛盾,感到内疚:“昨天是意气风发的女作家,今天却成为浓妆艳抹抬不起头的坐台小姐……”我理解她,同情她,为不能切实帮助她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