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劲松又来了,他一个人。这更加表明,他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专门为我。
我不喜欢他这样,他这样见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一瓶饮料,一包口香糖,这是二十,一个卡座,或者包厢,不知到底是四十,还是五十,加上我的小姐费八十元,他花这一百多块钱来看我,也就两个多小时吧,太不值。
我不让他来,他说:“我太想见你了,我这些天,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他不像刘歆,有艺术修养,我想他说这话,肯定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我尊敬他,就像尊敬自已的长辈或是那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他不老,和刘歆同岁,但刘歆属于这个时代,每天花天酒地,用公家的钱,买小姐的欢颜。
潘劲松从来不花言巧语,他给我的感觉是稳沉、厚实、正统、敬业,他有点儿像过去那个时代的干部,不像现在的有些“经理”,穿一身令人眼花缭乱的名牌,公然地带着歌舞厅小姐或是专门的“秘蜜”,四处招摇。
他一连两天专程来这里看我,而昨天,因为范明明和王雪,我根本没有怎么陪他。他也不像刘歆,动不动就是“来,让我摸摸……”他以前提过这方面的要求,但现在却再也不提了。范明明以前怎么说?“一个男人,他不可能没有邪念,关键是,他有邪念,却又能够自已压下去。”这是明明在初中三年级时说的话,明明比我早熟,那时候,我还不知邪念为何物,大概明明说的邪念,就是指男人的肉体冲动吧。明明说,她最佩服的,就是那种有邪念而自已又能够压下去的男人。
潘劲松也可以算得上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吧。他不像刘歆,又卑下,又喜欢故作清高,他比刘歆实在得多,真的,他很实在。
我却对他一点儿也不实在,我只是想利用他,利用这么实在的男人,我现在都有点儿子心不忍了。
我们静静地坐着听音乐,喝饮料,喝茶,偶尔,也出来跳跳舞。不像跟刘歆在一起,要么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闲人闲事闲话,要么,就是他,“来,让我亲一下……”
他什么都不跟我提,他越是这样,我越是心存感激。
他说:“那十台车的保险……”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我说:“今晚,我们什么都不要说,我们要珍惜这用钱买来的非常昂贵的两个半小时……” 我穿的是一件领口开得很大的T 恤,有三分之一的是卖弄,但大部分是出于真情实意,我把T 恤的领子,从肩上褪下来。
“小王。”
“你别这样叫我,你叫我’小雨’。”
“小雨。”
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我说:“我今天先洗了澡,我知道你来,我特意……” “……我以前骗了你,其实我不在保险公司,我在……我还出过书……”我把特意带来的书,送一本给他。
他马上就要看,我把它放在一边,“这里光线不行,你回家再看……你看它,还不如看我……” 因为是我自已主动的,而且,我是比较真诚的,所以我觉得他纯洁。我也要纯洁一回,让王雪的保险,让王志强的驾驶执照和他的工作都先扔到一边去。今晚,我要好好地为自已来活一回。
潘劲松很笨拙,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老婆以外的女人,他吮着我的乳头,有些贪心,不知为什么,我喜欢贪心的人。
“我说过,我们会有这一天的。”
包厢很小,他有些急。情急之中,他又不小心把茶几上他自已的水杯碰翻到地上,“哐!”在静静的良宵中,玻璃杯破碎的声音很响。
“怎么回事儿?”我听见一个服务员的声音,还有他的脚步声,向我们走来。
这一下,连我也很紧张了,我猜到,那服务员进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点着打火机,看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我连忙整理衣服,我的衣服很好整理,把T 恤的领子提上去,裙子放下来…… 潘劲松很慌乱,我赶忙站到门口,我想等服务员来时,我告诉他没事。这里的服务员全是清一色的男孩子,我想他们不会那么傻吧,果然,我看见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快走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又转身走了。
不知为什么,我又想笑,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我可笑,潘劲松可笑,我们都很可笑。
这里是什么地方,舞厅,包厢,卡座,我成了什么样的人啦?也在这种地方……我想到兰兰,想到厕所里那些数钱和系胸罩的小姐们,天哪,我跟她们不成了一路货色?
尽管她们为的是钱,我为的……我为的什么?难道是情?不,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我是没有情的,我怎么会对潘劲松这样一个人动情哟?不是情,不是。
不为情,不为钱,那我为什么?
就为一种肉欲?不,更不是,我又不是没丈夫,没男人。光王志强一个人,就够我烦的了,用王志强的话说,我是一个冷血动物,是一块木头,我特讨厌男女之间的性爱,真的很讨厌。
那我为什么?我觉得,今晚我的大脑有些混乱,自已都不知道自已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潘劲松也将自已全部都弄好了,他开了打火机,照茶几上的东西。然后,点一支烟坐那里吸烟。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我依偎在他的身边,温情脉脉,“可能现在还不是时候,老天爷不让我们……”
“我真的好想弄你,好想弄你一回,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白天里也想你,你看,我都瘦了,真的,吃饭饭不香,睡觉觉不香,都睡不着呀,天天想你,想死了。”
我从他嘴里拿下烟头,娇媚地说:“不让你抽烟,也不让你喝酒,等以后让我给你生个儿子。”
“真的吗?”
“当然了。”我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人家说,父亲越大,生的孩子越聪明。”
“好,那我以后就也不吸烟,也不喝酒了。”
我嘟起嘴,在他的嘴上,蜻蜓点水地亲一下,又在他的脸上、额上、眉毛和鼻子上,都蜻蜓点水地亲一下。
“不知为什么,我还是觉得你像我父亲,像是我的长辈……”我由衷地。
“你是说我老?”他握着我的手,又把我的手放进他的裤子拉链里,“怎么样?你还说我老,我老不老?”
本来我喜欢他慈祥和善的样子,我现在一点点那方面的“邪念”都没有了,而他……又这样!
“这里环境不行,你要是到我家里,哪一天你有机会到我家里,真的,我绝对能满足你,我一夜能弄八次,我试过的,我真的……”
“哎呀,你真烦人。”我忽然烦起来,他说得还挺认真,他越认真,我越烦。
“我真的行,你看……”
他捏着我手……我觉得我的手被他弄得好污秽,他怎么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我觉得男人与女人在一起,有了冲动,那是很自然的,做了爱,也很自然,但是喋喋不休地把这种事情当做一个话题来翻来覆去地认真讨论,那就是很下流,很污浊的了。
我对他的负疚之情,这一下,全都又跑得无踪无影了。
我真想咬牙切齿地对他说:“我不需要性爱,不需要,我只是在媚你,在玩你,在利用你……” 死老头子!我在心里骂。
他还说要我到他家里,到他的床上,这么一个又肥又胖的身躯,猪似的,不压死我才怪。
恶心。
心里这样想,脸上还是千娇百媚,我说:“喂,我给你讲个笑话。”
我就把“老干部”的故事讲给他,乘机,也把我自已的手拿出来。
他好下流哇,一直拿我的手在他……磨磨蹭蹭,又是汗,又是……乱七八糟的脏东西,故事讲完,我的手得到了解放。盼啊盼,盼到灯亮我跑到卫生间,先洗手,然后才小便。
迪士高的时候,是服务员满包厢乱窜找客人买单的时候,我不想回包厢,看见汪静在跳迪士高,我就跑过去,跟她一起跳。
汪静的迪土高跳得很疯,一点儿也不像她平常文文静静的样子。我在想,有时候我觉得我自已也很坏,我怎么会想到人家那方面的事呢?我在想,张祖文每天坐着轮椅,没有腿,他没有了腿,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东西,不知他们夫妻之间,是不是……也有那夫妻之间的事。
汪静其实还大我两岁,我在学校读书时,一直都是班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她结婚也比我早,都八年了,八年没要小孩,她是不是……肯定是张祖文没那个东西……哎呀,好坏呀,管人家那事儿。
我要是汪静,我可能早就离了婚,跟一个那么没用—不是那方面没用,是各个方面都没用的男人,他又不能挣钱,又不能养家,又不能为你抵风御寒,一个女人,嫁给男人是干什么的?难道就是要侍候他?
汪静是怎么想的呢?她图的什么?
我想不通,我也不敢问。
蹦了一会儿迪士高,又是卡拉OK,我从来没在A 市舞厅里唱过歌,舞厅里唱卡拉OK,唱一曲还要十块钱,当然,这要客人出,又不要小姐出。
汪静的客人挺大方,他自已唱了一首,又点了一首和汪静对唱,我没想到汪静唱歌还那么好听,这可不是在包厢里,好唬弄人。
“在雨中,我送过你……”
那个男的也唱得好,“在夜里,我吻过你……”
我走到舞台旁边,不光听,还看他们。
二十八岁的汪静,看起来楚楚动人,很有风韵,那个男的,很年轻,很潇洒,充满魅力,哈,汪静真有福气,选上这么好的一个客人。
“……你说人生艳丽我没有异议,你说人生犹豫我不言语,只有默默地承受这一切,承受数不尽的春来冬 去……”
本来是很普通很老的一首歌,被他们唱得回肠荡气,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和情愫,随着他们天衣无缝的合唱,直扑人的心扉。
我在想,人世间应该有一种情,它不需要言语,不需要钱,不需要任何阳光雨露的呵护和浇灌,它普普通通、很平淡地存在两个人之间……就像我和卜一,是的,我和卜一,三年了,我们没有忘记彼此,我们很少打电话,更没有写过一封信,但我相信,他没忘记我,我也没有忘记他,我现在还存着一点点美好的品性,存着一点点上进心,我都是为他,真的,我是为他。其实,我的心早死了,我的身也死过一次,我活着,全都是因为他。
王志强一直为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一个男人而耿耿于怀,其实,我和卜一有什么?
站在世俗的角度,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们一连几年都没有见过面,而且以后我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见面……只是一种情,一种回忆,像涓涓溪水,在岁月的河流里,缓缓地、缓缓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