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麸粥稀得能照出了人影,不但难以下咽,还拉嗓子。
昨天一整天,牛娃子就吃了几个柿子,肚子早就饿到了脊椎上。
半碗麦麸粥下了肚,非但没能减轻饥饿感,反倒让他更饿了。
“寄人篱下不如狗。”
牛娃子叹息一声,收拾完厨房,扛着锄头,背着背笼,牵上老牛,赶着三头牛崽子,朝地里走去。
堂哥每月都有两天沐休日,而他……
大年三十都不得休息!
沐休日?
沐什么休!
只有干不动活的废物,才要沐休;栋梁百姓,从不过沐休日。
桃花村村西,有一条从牛栏山流出来的溪流,名唤岔子河。
岔子河四季水流不绝,河两岸的田地,有了浇灌的条件。
因而,这些土地,就是甲等田。
便宜老爹在岔子河边,购置了6亩上等水田,却全便宜了大伯一家。
此时,秋稻早已收割完毕,前段时间,更是已经播种了冬小麦。
两寸高的麦苗,稀稀疏疏,连黄土都没盖住。
却已经有剌剌秧草,伸展出了嫩芽。
农人啊,一年四季都不得闲。
在明年夏收之前,除草就是牛娃子的主要工作。
牛娃子四下瞅瞅,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已,急忙从背笼里拿出炒熟的麦麸,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咳咳!”
干巴的炒麦麸,纵然加了盐,也依旧难以下咽。
拉的他嗓子生疼。
盐加的有点多,又咸又干的麦麸,直让他胃有些犯抽搐。
牛娃子取下腰间的竹筒,灌了一口河水,才将巴在嗓子上的麦麸,顺下了肚。
葫芦瓢里还有三分之二的麦麸,牛娃子却不敢再吃了。
他又灌了几大口河水,轻轻拍拍肚皮。
满肚子河水,咣当直响。
吃那么多干啥?
终究还是要拉出来的,不如直接不吃,还少了擦腚的功夫……
牛娃子混了个水饱,将葫芦瓢放在背笼里藏好,准备等会拿到自已的秘密基地去。
“牛娃子!”
牛娃子刚锄了一小片麦地,就听到有人喊他。
抬头一看,只见来人斜斜从地里杀来。
原来是隔壁村的刘木匠。
“哟,是刘叔啊!
你这大忙人,倒是少见的很呢!”
原主只是见过刘木匠几面,了解并不深。
反倒是牛娃子来到这个世界后,两人才熟悉起来。
这刘木匠的妻子,是大伯母的牌友,两口子曾上门讨过几次账。
一来二去的,牛娃子就混了个面熟。
“嘁!”
刘木匠呵呵一笑,走到了牛娃子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什么大忙人,叔我不过就是个下苦力的小木匠罢了。
娃子啊。
叔当年学手艺的时候,吃得苦比你还多哩!”
这厮是个手艺人,素来见人说人话、逢鬼行鬼事。
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牛娃子家里的家产,已经被牛成群霸占,牛娃子这个小少爷,早就成了小奴隶。
刘木匠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了轻视的举动。
当然,至于背地里有没有……
那就不知道了。
牛娃子心知肚明,嘴里却道:
“叔特意寻我,可是有事?”
“是这样的,”刘木匠指着河沟里的牛群道:
“老侄,我想买了你的牛,你看可有商量的余地?”
买牛?
牛娃子眼睛眯了眯。
谁不知道他家的一切,都成了大伯的东西!
这厮要买牛,自该寻找大伯才是!
眼下,刘木匠这买牛……
给的——怕不是正常价格吧?
“老侄啊,刘叔心疼你呐!”
果然,刘木匠笑着拍了拍牛娃子的肩膀。
他四下一打量,纵然周围没人,却依旧压低了声音,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音量说道:
“老侄,你这三头小牛,正常的价格,怕是要卖了十两银子左右。”
牛娃子点头。
寻常年景,一头牛相当于十亩地的毛收入。
他家这两头小牛,才生了半年,而那半大的种牛,也不过才一岁多点的牙口。
十两银子,的确是中规中矩的价格。
只是……
牛娃子嘿嘿一笑:
“刘叔怕是——不愿花了十两银子吧?”
“聪明!”
刘木匠使劲拍了拍牛娃子的肩膀:
“老侄是个七窍心,叔我就不兜圈子了。
正常来讲,你这三头牛,价值十两白银。
但是,我若出了这个价……
自然要去寻了你大伯才是。
老侄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朝着桃花村努了努下巴,眨巴几下眼睛,煽风点火道:
“老侄啊,东西都是你爹置办的,就这么被人夺走,你可愿意?”
牛娃子笑而不语,也不接话。
刘木匠等了一阵,见牛娃子不上套,只得继续道:
“我只能出六两银子。
当然,这个钱,我直接给你了。
如此,你只要哭着回家,说牛丢了就成。
你大伯纵然生气,也不会真的打死你。
顶多挨了一顿打,老侄你就有了立身的资本。”
“以老侄你的勤快劲,要不了多久,就能重新置办了一套家产。
到那时,自已想干就干,想吃就吃!
再也不用受牛成群一家的打骂,这多好咧!
你放心,今儿你卖了叔一个便宜,待来日你要起房子,叔给你包圆了。
至于工钱,啥时候有了再给叔就中。”
刘木匠的说辞很有诱惑性:
“怎么样,我的这个办法可好?”
生怕牛娃子不答应,刘木匠循循善诱道:
“老侄啊!
你堂哥眼看到了娶妻的年纪,稍微耽搁几天,你那大伯将牛一卖,哪还有你一枚铜板?”
“更何况,咱们两个村,除了那几户村官人家,谁能一次性掏出了六两银子的现银来?
纵然有,人家也早就买了耕牛了,又岂会要了你的小牛犊?”
“眼下可正是机会,等过了这个村,你再想攒了银子分家单干,可就难咯!”
刘木匠一口气说完,直接掏出三两碎银子,递到牛娃子面前:
“老侄若是不放心,钱我先给你一半。”
“不妥!”
牛娃子摇头。
若是今日之前,他必然早就认可了刘木匠的办法。
但是,今天大伯露出的杀心,可是实打实的。
若是给了大伯这么一个完美的借口,自已岂有命在?
刘木匠的办法不可取。
“呃~~!”
刘木匠傻眼了,他难以置信道:
“娃子,莫不是你嫌钱少?
老侄啊!
你要明白,你我皆承担了风险呐!
你虽然要挨了一顿毒打,我承担的也不少呢!
万一我没藏好了牛,被你大伯夺回,我的银子可就打了水漂!
既然分险均担,我给的价格,已经足够丰厚了呢!”
“刘叔急个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事……”
牛娃子呵呵一笑,凑到刘木匠耳边,窃窃私语:
“丢牛不可取,你担风险,我要挨揍。
侄儿有一个办法,却是更加完美。
你听我说……”
牛娃子越说,刘木匠的眼睛就越亮:
“哈哈!
好老侄,你这鬼点子,当真妙极!
如此,就算你那大伯告官,我也是不怕了。”
“叔是个手艺人,手艺人讲究买卖对等。
你的办法,也能值了银子。
叔必须得加钱!”
刘木匠再次掏出几个碎银粒,连同先前的三两,一并塞入牛娃子手里:
“此事若成,我就以七两的价格,买了你三头牛。
这里是四两碎银,便是定金。
此事若成,我再补上三两。
若是不成,这钱,就当叔借给你发家之用。
我也不说什么不要你还的大话,只要每年给我一分的利息,便可!”
牛娃子失笑。
这家伙,不愧是生意人!
自已只是稍微露了一手,他就敢真金白银的投资了。
自古以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危难之处的帮衬,才能获得更大的回报……
刘木匠不过以稍低一些的利息,就能收获自已的友谊。
这是个妙人啊!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将细节反复推敲数次,直到再无纰漏,这才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