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地总是要早熟一些。
连绵的山坡上,大半红高粱已经熟透。
黎明还未到来,漆黑依旧笼罩大地。
然而,却已经有了女人,早早来到地里,正点着火把,在抢收高粱了。
沉重的徭役,让桃花村男人近乎死绝。
女人们只能用自已的肩膀,撑起半边天……
……
天色逐渐亮了。
牛娃子来到了乱石林。
他站在密林与乱石林交汇处的灌木丛边。
刘木匠一家,就隐居在这里。
昔日,他开垦了一小半的乱石林,此时,刘木匠已经全部开垦完毕。
虽然还不到秋种的时候,却也洒了一些菜种。
绿油油的菜苗,格外招人喜爱。
灌木丛的边缘,起了一个牛屋,刘木匠从牛成群手里得到的两头母牛,拴在柱子上。
昔日只有半岁大的小母牛,也已经当了娘。
四只小牛仔,正跪在母牛肚子下,吧唧、吧唧的吃奶。
“这俩家伙,倒是贴人的狠呢!”
(贴人:方言词,用来形容猪马牛羊这样的大牲口,产仔多,能帮着主人致富。)
“呼!”
大黑牛打了个响鼻。
它歪着脑袋,用长长的牛脸,蹭了蹭牛娃子的胳膊。
牛娃子扭头一看,竟然从一头牛的眼中,看到了骄傲和不舍。
“你的意思可是——这四个都是你的仔?”
牛娃子拍了拍牛头,低声询问。
“哞~!”
大黑牛叫了一声。
原本正在吃奶的四个牛犊子,听到大黑的声音,扭头一看,见到大黑,顿时松开了奶头,撒着欢朝这边跑来。
大黑牛扭头看着牛娃子,硕大的牛眼中,竟然给人一种自豪的感觉。
牛娃子拍拍老牛:
“去吧,去看看你的老婆孩子们。
若是你不想跟我走,留在这里也行。”
“哞~~!”
大黑牛奋力一跃,四只蹄子凌空跳起,待得落了地,已是三丈开外。
大黑几个跳跃,就到了那四只小牛面前。
“哞~~!”
“哞,哞。”
父子五牛,耳鬓厮磨。
大黑低着头,不停地在四小只身上嗅着。
四头小牛,竟然用头在大黑牛身上胡乱顶着,大黑也不恼,舌头不停地在牛崽子身上舔啊舔。
就连被拴着的两头母牛,也扭头看了过来。
玩了一阵,大黑牛躺在地上,任由四只小牛,在它身边来回蹭。
见到这温馨的一幕,牛娃子鼻腔有些发酸。
连头牛都有自已的家人。
他两世为人,却竟然都是爹死娘改嫁的可怜娃……
牛娃子仰着头,深吸了几口气,眼睛却已经通红。
“罢了,前路未卜,我又何必搭上大黑?
就让大黑留在这里,全家团圆吧!”
牛娃子压抑住心酸,缓缓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至于刘木匠……
牛娃子却不想见一面。
相见徒填离别愁,不如不见。
浓密的原始森林,愈发显得牛娃子孤单了。
大黑听到离去的脚步,急忙扭头去看。
却发现主人已经消失在密林里。
大黑目送牛娃子离开,又低头在四小只身上,挨个舔了好几嘴。
这才起身,朝两头母牛走去。
“哞~!”
“哞~!”
两头母牛似乎在埋怨,大黑为何消失这么多天。
大黑闭嘴不言,使劲嗅着两头母牛身上的气味。
它用长长的牛角,蹭了蹭两头母牛的脖子,与母牛互相哞了一阵。
转身,朝着牛娃子追了过去。
四只小牛还以为大黑在和自已玩,蹦跳着想要跟随。
“哞!”
大黑扭头转身,低头,长鸣。
漆黑而锋利的长角,竟然对准了自已的崽子。
它的叫声,不再温柔,带上了愤怒的咆哮。
见到大黑发怒,还用漆黑的长牛角,对准了自已。
四只小牛不停地后退,嘴里还哞个不停。
似乎是在质问。
两只母牛,也开始呼唤。
四只小牛想要继续追随父亲,却被母亲的声音唤住。
小脑瓜子一会看看父亲,一会看看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大黑倒退着,一步一步朝密林走去。
小牛几次跃跃欲试,想要追赶,都被大黑喝住。
直到母牛成功将四小只唤到身边吃奶,大黑才转过了头。
“哞~~!”
大黑撒腿,朝着牛娃子追去。
“哞~!”
“哞~!”
乱石林里,传来了母牛凄厉的悲鸣。
“哞、哞。”
四小只不知离别是何物,叫唤一阵,见大黑牛又一次消失不见,还以为父亲又和它们玩了捉迷藏。
这才低头寻了奶头,吧唧吧唧的吸吮起来。
“轰隆!”
大黑奔跑的声音,混若雷鸣。
牛娃子见到大黑追来,匍匐在地,似乎是要驮他。
他拍了拍大黑的脑袋:
“大黑啊,你咋非要和我一起走呢?”
“哞~!”
大黑摇头晃脑,大耳朵扑棱扑棱的打着他的裤腿。
大黑牛的不离不弃,让牛娃子沉重的心情,一消而散。
“哈哈哈,大黑,有你真好!”
牛娃子坐在牛背上,开怀大笑。
他拍了拍大黑牛的脖子:
“罢了!
今后,就让咱们主仆,去试一试这世界的深浅吧!”
大黑起身,扬蹄朝前冲去。
石林前,悬崖半山腰的山洞内。
刘木匠妻子正要做饭,忽然听到牛叫,她急忙唤醒丈夫:
“当家的,咱家牛咋一直在叫。
你快起来看看,是不是来了贼!”
夫妻两人拿着朴刀、粪叉,出了山洞。
待他们艰难走过洞口前,那条只容半只脚掌落下的小路,却正好见到大黑离去的画面。
“当家的,你不是将咱家的这头种牛,还给牛娃子了么!
怎么它又回来了?
却是奇怪了。
老母牛还在喂奶,还不到跑种的时候咧!
它咋知道咱们搬到这里的?”
刘木匠正要说话,却见到老母牛,冲着密林凄厉的长鸣。
他急忙仔细寻找。
少顷,密林另一边,牛娃子骑着黑牛,逐渐离去。
他浑身一震,瞬间明白,刚才是牛娃子来看他了。
生意人自有七窍玲珑心。
怕是……
这孩子要远走他乡了啊!
木匠喃喃低语:
“破天老侄,一路平安呐!”
“当家的,你在嘀咕什么?”
妻子不解的询问。
“没,没啥……
你回家做饭去吧。”
刘木匠支走媳妇,独自站在悬崖峭壁上,极力远眺。
然而,伴随着东方吐白,早晨山间的薄雾,开始缭绕。
山腰上的一牛一人,很快就看不到了。
“破天啊!
你要是混不下去了,千万要记得回来。
刘叔这里,有你的半碗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