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柿子树下。
李半仙一大早，就出了门，斜靠在树下打盹，等待再也无法归来的听书人。
见到牛娃子骑着大黑牛疾驰，她抬起头来，笑道：
“娃子，这是要走？”
晨曦下，李奶奶脸上的皱纹，依旧是那么深邃。
就好似她身后的老树皮。
“大黑，停一下。”
牛娃子翻身下了牛背，朝李半仙走去。
“奶奶！
村里的男人，都去矿上了，怕是再也回不来。
你起的这么早，干啥咧？”
“唉，人老了，觉少，半夜就睡不着啦。
我在柿树下守了半辈子了，不在这里等死，还能去哪里呀！”
李半仙的脸上，浮现出追忆。
昔日热闹的大树下，还在眼前，转眼，却再也见不到了……
牛娃子取下身上的包裹，递到李半仙面前：
“奶奶，我要走了。
当初还借了你二两银子，一直没顾上还。
这点银子你收着，若是省着点花，应该够你养老了。”
“娃子，我这是积德积福，有了好报。
你帮我攒了个棺材本吗？”
李半仙没接包裹，也没追问牛娃子到底要去哪。
初升的金色朝阳下，正对着太阳的牛娃子眼中，到处都是若影若幻的七彩光圈。
却见李奶奶脸上，那纵横沟壑的皱纹，似乎被朝霞填平。
“哈哈！
奶奶积福积德一辈子，自然会有好报的。”
牛娃子大笑。
他给的包裹，里面装了几百两银子，足够李半仙后半生无忧了。
“奶奶！
当初，我爹死娘改嫁，家产全被亲奶奶做主，分给了大伯。
只有你，心疼我可怜，三番五次给我讲狡兔三窟的故事。
我自然明白，你这是在让我防着牛成群一家呢。
我没饭吃，饿得慌，爬上树偷柿子，你总是将故事讲得高潮迭起，给我打掩护。
您啊，比我亲奶奶都好！
老话说得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牛娃子轻轻将包裹放在李半仙身边，感慨道：
“我给你攒个棺材本，又算啥咧？”
李半仙似乎已经老糊涂了，浑然没听懂牛娃子的话，自顾自追问：
“娃子，这是你念记奶奶的好，要让奶奶有个养老的棺材本吗？”
“对！
全村只有你对我好，我给你养老又咋了？”
牛娃子哈哈一笑，掏出一把钥匙，挂在李半仙脖子里。
他指着树叶上的露水，道：
“奶奶，早起天凉，你记得要多睡一会。
今后啊，咱不用说书了，咱买着吃就中。
要是一时买不到，我家里还有粮食，你自已去取，就算住我家也成。
钥匙我拿了一把，给你一把。
奶奶，你要记得锁好门哈。”
李半仙似乎真的老糊涂了。
全然没听懂牛娃子的离别安排，自顾自念叨：
“你念奶奶的好，要让奶奶安心养老……”
……
“奶奶，我走了，你保重身体啊！”
牛娃子挥挥手，告别李半仙，顺着穿村大路，继续前行。
历来山区边缘、与平原过渡的交界地带，都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岗地。
桃花村也不例外，正是坐落在这样的一个岗梁上。
一人一牛，穿过越发荒芜的村子后。
却见村东斜坡路边，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露水湿了那人的衣衫，倒映着朝阳，犹若一颗颗闪闪发光的珍珠。
正是次东。
“我就知道，你走的时候，不会和我打了招呼。”
次东一手提着两坛酒，一手提了个包裹，满脸埋怨的挡住了道路。
“呵呵。”
牛娃子挠挠头，自嘲的笑了笑：
“这不是怕离别太伤感么。”
“我和你秋爷，已经等你三天了。
老爷子感染了风寒，有点发烧，今天我就没让他来。
你也别担心，我给他抓了药。”
次东嘴里解释着次秋没来送别的原因，随手将包袱挂在牛角上。
他将一坛酒递给牛娃子，自已拍开另一坛的泥封，道：
“叔没本事。
这两年为了买通衙役，家里更是花空了积蓄。
我和你秋爷，给你凑了点路费，路上省着花，应该够你花一阵子了。
对了，若是寻到了落脚点，记得想办法给家里来封信，我们都在记挂着你呢。”
”还有！
你小子虽然有点小聪明，却又总是容易相信人。
孩子！
你要记住了，外面不比家里。
有道是人心隔肚皮，咱也猜不透遇上的都是什么人。
咱要记住一句话：
逢人只说三分话，兜里银钱莫露白。
……”
次东碎碎叨叨，仔细数落了一遍注意事项，这才举起酒坛：
“叔就这一坛的量，喝了就要倒。
娃子啊！
你不想见到离别的场景，叔心里也难受啊！
喝醉了好，喝醉了好！
喝醉了，一觉醒来，就只剩下挂念了。”
“在叔喝酒之前，最后念叨一句：
你能在外面混明白 ，记得一定要通知家里，让我们都为你高兴高兴。
你要是混不明白，必须给我回来。
今后，叔就是有官身的大高手了，不管谁当县令，都要拉拢了咱，叔养得起你！”
次东一口气说完，眼见牛娃子要说些什么，急忙举起酒坛，仰头就喝，用行动堵住了他的话头。
“好，东叔的话，我记住了。”
牛娃子也举起酒坛，一饮而尽。
“嗝~！”
次东打了个酒嗝，脸已经红到了脖子上，就连耳尖，都红的发紫了。
“孩子……一，一路平安……”
次东说完，仰头栽倒。
“砰！”
这家伙，又和以前一样，喝多了就睡。
根本就不带闹酒的！
牛娃子苦笑一声，将次东搬到松软的田地里，又捡起两个酒坛，放在他怀里。
取下牛角上的包袱，打开一看。
好家伙！
次东父子，竟然给他准备了一百多两纹银，还有好几身崭新的衣服，四双千层底布鞋。
甚至，就连雨伞都给准备好了！
“东叔、秋爷，你们的情谊，我牛破天记住了。
只要我能够有所成就，一定会回来报答你们的。”
将银子、雨伞收进棺材，包袱里只放了几件衣服，背在后背上。
这是当初牛成群那拙劣的刺杀，教会的道理。
——财，不能露白！
牛娃子扭头，再次看了一眼桃花村，骑上大黑牛，一手拍在牛屁股上：
“出发！”
“轰隆！”
老牛扬起四蹄，疾驰而去。
不以速度见长的黄牛，竟然跑的比奔马还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