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餐厅里暗影猎手们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后,我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已宛如显微镜下的虫子,被无情地审视着。
我转过身来,本想将此事告知杰姆,可当我意识到他或许难以理解我的意思时,我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显微镜究竟有没有发明呢?我浑然不知。
可我却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他们讨厌我。”杰姆面露惊讶之色。
“不,他们不知道!他们只是好奇罢了。”
“但是威尔和贾萨敏——”“——对每个人都如此。”他鼓励地对我微微一笑,然而这并未让我的心情好转半分。
“他们的表现更为糟糕,相信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威尔对你倒也没有那么恶劣。”
“因为我是他的誓约者”杰姆向我解释道。
“倘若我们相处不睦,我们的合作关系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誓约者”我好奇地追问道,毕竟我对这个词闻所未闻。
杰姆微微颔首。
“两个暗影猎手倘若心甘情愿,便可选择成为誓约者,在战斗中彼此取长补短。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密无间。”
我正欲询问他与威尔究竟是怎样变得如此亲密无间的——要知道,他们简直是天差地别——此时,墙上的一幅挂毯宛如磁石一般吸引住了我的目光。
那是我和索菲共处时见到的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图案,天使自湖中袅袅升起。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指着它,满腹狐疑地问道。
“天使拉齐尔与凡人圣物,”杰姆向我解惑道。
“他是将血液赐予乔纳森·暗影猎手的天使。所有的暗影猎手皆为他的后裔。圣物共有三种:其一为凡人之镜——传说拉齐尔升天的湖泊乃是伊德里斯的林湖。其二是凡人之杯,可将凡人幻化为暗影猎手,但若是他们饮下此杯,多数人都将命丧黄泉。你无需为此忧心忡忡,”他瞥见我惊愕的神情,赶忙补充道。
“毕竟,你已然是尼菲林人了。最后一个则是凡人之剑。它是在审判之际用来迫使暗影猎手吐露真言的。或许你得手持此剑起誓,”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得向夏洛特咨询此事。”
“当你言及所有暗影猎人皆是拉齐尔的后裔时,这是否意味着所有暗影猎人都存在血缘关系?”我追问道。
“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杰姆答道。
“倘若你追根溯源,大多数暗影猎手皆是远房亲戚。故而,从理论上讲,你大可与你的三表亲或四表亲喜结连理,而绝不会东窗事发。若非他们偶尔与普通人联姻,这个家族恐怕早已销声匿迹了。我着实难以理解圣廷为何对此举不以为然。”
“我亦不明就里,”我轻声呢喃,心中惦念着我的双亲。
杰姆似乎洞悉了我的思绪飘向何方,他轻柔地将手搭在我的胳膊上,引领我走向了一条与我预想中迥然不同的走廊。
“我们要去向何方?”我满心狐疑地问道。
“你即将踏入圣所房间,”他回应道。
“那些被圣地拒之门外的人,譬如下界之人,当他们渴望与圣地居民交流或是寻求庇护时,便会来到此处。”
“这种情况是否屡见不鲜?”
“偶尔有之,”杰姆回答道。
“你可以想见,诸多停战协议的结局都不尽人意。”他一边引领我参观研究所,一边谈笑风生。
短短数分钟后,我便不再费力去铭记我们的目的地,而是如无头苍蝇般盲目地跟随他穿梭于无数的房间与门扉之间,再度向托马斯以及和蔼可亲的厨师阿加莎介绍我。
自从我深陷这一团乱麻之中,便一直忧心忡忡,此刻终于能够如释重负,我发现自已仅仅是在倾听他的言语,汲取他的话语。
他的声音宛如潺潺流水,轻柔舒缓,我恍然意识到他令我心境平和。
杰姆散发出一种沉稳、泰然自若的气质,仿佛他洞悉世间的规律,能够精准地预判人们的一举一动。
当他带我参观夏洛特和亨利的房间时,我忆起了我们在卧室中交谈时索菲的犹豫不决,于是我询问他:“夏洛特为何询问我祖母是否独自经营洛杉矶研究所?”
“韦兰领事对夏洛特心存芥蒂,”杰姆眯起双眸说道,这是他当晚首次流露出恼怒之色。
“他们觉得她难以胜任研究所的管理工作,只因她是女子,且年纪尚轻。”
“那么,她芳龄几何?”“我想她刚满二十三岁,”他回答道。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觉得她至少三十岁了!她嫁给亨利时多大了?”
“十七岁,”杰姆回答道,看到我的表情,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凡人通常要花好几年时间才能步入婚姻的殿堂。暗影猎手可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从相识到结婚平均需要十个月左右,”杰姆解释道。
“他们结婚也通常很早。十几岁,二十出头……”
“哦,”我说,“我出生时父母才十八岁,但我只是以为他们是个例外。我不知道在暗影猎手的世界里这么年轻就结婚是如此稀松平常。”
我停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来表达刚刚在脑海中闪现的问题。
“你结婚了吗?”杰姆哈哈大笑起来,他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犹如天边的晚霞。
“天啊,不!我虽然十七岁了,但还没有被介绍给许多潜在的伴侣。再说,这样做也没有什么益处。我——”他突然止住了话语,我再一次觉得他言多必失。
“为什么不呢?”我不依不饶地追问,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迅速指向我们刚刚经过的一幅画。
我不再提及这个话题,但心中的好奇却像野草一般疯长。
这和他的咳嗽有关系吗?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脚开始疼得更厉害了。
前一天跑步的脚还隐隐作痛,不舒服的穿着更是雪上加霜。
我咬紧牙关尽量坚持,不想给杰姆添麻烦,但在上楼梯时扭伤脚踝后,我终于忍不住绝望地问道:“我能坐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他彬彬有礼地说道,声音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图书馆就在这里。”他领着我穿过一扇双开门,走进一间美轮美奂的老房间,里面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犹如知识的宝库。
虽然我对读书并不是特别热衷,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座图书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杰姆领着我来到壁炉前的两把扶手椅旁,我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他端坐在我对面,手杖宛如忠诚的卫士般静卧在膝盖上,满怀希冀地凝视着我,火光在他那犹如银色宝石般的眼眸中跳跃。
“谢谢,”我满心热忱地向他诉说。
“我着实难以适应这些衣物。1978 年的时尚可要舒适得多呢。女孩们完全可以身着裤子——呃,长裤。”
杰姆嘴角上扬,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你得把这件事告知杰西。我敢肯定她绝不会相信你的。”
“我想她对很多事情都难以置信,”我轻声说道,随后,我情不自禁地开始阐释我成长的那个时代。
我将自已所知的关于世俗世界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杰姆——关于飞机,那如同钢铁巨鸟般翱翔于天际;关于文化,那是人类智慧的璀璨结晶;还有人们对于女性的看法,即便并非完全平等,但也定然比这里更加平等。
我向他讲述关于电影,我那如梦似幻的洛杉矶之旅,以及我所邂逅的那些名流,尽管他对其中任何一人都素昧平生。我深知自已此刻语无伦次,没有一个神志清醒的人会真心愿意倾听我所言,但杰姆却仿若被施了魔法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向他描绘纽约的摩天大楼,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如巨人般矗立,汽车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疾驰而过,还有我前往金门大桥的那次旅行,在那里我会悠然地坐在栏杆上,全然不顾下方的万丈深渊,痴痴地凝视着那波澜壮阔的太平洋。
我知晓自已的许多语句都杂乱无章,但谈论这些却犹如一剂良药——它舒缓了我内心的痛楚,让我不再那么思念家乡。只要我还拥有这些回忆,我便深知自已不会那般迷茫,我会明白自已终究属于某个地方。
我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钱包上的带子,本以为杰姆会提及此事,可他却始终保持缄默。当我终于闭上嘴巴,喉咙干涩疼痛时,他的眼睛宛如星辰般闪耀,我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其实非常喜欢倾听我说话。
“那真是太有趣了,”他的声音仿佛是一阵欢快的轻风,在空气中飘荡。
“你真的这么想?”我惊讶得犹如被雷击一般,失声问道。
“我正要为此道歉……你肯定无聊透顶了。”
“无聊?”杰姆重复道,那语调仿佛是在质疑这个词的合理性。
“不——我要说的是,我想我从未听过有人讲如此趣味横生的故事。世界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真的没有给予平凡人足够的信任。”
“是的,”我说,“我只是希望我能更多地了解你们的世界,这样我就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现在这也是你的世界了,”杰姆的声音如春风般温和,轻轻地提醒着我。
我张开嘴,准备争辩,但我只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震惊地盯着他。
我母亲的脸如闪电般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感到一阵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
我深知她会竭力劝说我不要成为暗影猎手,但如果她知晓我的状况……好吧,我已无路可走。
夏洛特本人曾经说过,除非我彻头彻尾地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否则圣廷绝不会允许我居住在学院里。杰姆突然如旋风般从座位上转过身来,面朝书架墙。
“威尔,你现在可以出来了。”他高声喊道。
令我感到不悦的是,一个高个子、黑发的身影从过道中走出,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写满了恼怒,仿佛是一片被乌云笼罩的天空。
他是否听完了我们的谈话?我并未告知杰姆我不在乎威尔是否知晓——毕竟我才刚刚结识他们二人——但一想到他一直在默默地偷听,我的怒火便如火山一般喷涌而出。
“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对世俗世界如此了如指掌的人来说,我认为你应该对影子世界有更深入的了解,未来的女孩,”他对我说,那语气仿佛是在责备一个无知的孩童。
“你似乎只知晓一些皮毛。你妈妈从来没有向你透露过任何事情?没有一丝暗示,没有关于 堕落者 和下界人之间关系的任何信息?”
当我摇头时,他那如利箭般的怒视,似乎更加不满。
我已经厌倦了他那如寒霜般的怒视和如冷风般的冷笑,我不得不将心中的不满一吐为快。
“无论何时你想批评任何人,只要记住,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所拥有的优势,”我勇敢地说。
当威尔用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回答道:“哦,我想这个参考对你来说早了大约五十年。它来自一本名为《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书。”
“我想你也没读过吧?”他皱着眉头,犹如一座雕塑般看着我问道。
我没有,但我绝不会让他知晓。
杰姆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如弹簧般站起来伸出手。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用力地把我拉起来。
“我只是带艾比参观一下研究所,”他说道。
听到他的话,我仿佛看到威尔转向杰姆时,眼神如春风般柔和了下来。
“我并不羡慕你,”他说,“自从我来到这里,我还没有走遍过这里。”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对杰姆能做到同样的事情的惊叹。
“所以你刚才是在偷听吗?”杰姆似笑非笑地问道。
“当然不是,”威尔看起来有些恼怒地说道。
“我只是想为未来的女孩准备一份法典。”他把手伸到桌子上,递给我一本用深色天鹅绒装订的厚厚的皮革书,宛如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明天宣誓之前需要学习这本书。如果她连凡人圣物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暗影猎手。”
然后他便听到了我们整个谈话,我想杰姆早已心知肚明他在那儿了。
“也许你得再走一遍,”杰姆回答道。
“你永远不知道谁会来研究所并要求导游。你愿意和我们一同前行吗?”
“我很乐意,”威尔说,他的声音里充斥着满满的讽刺,“但恐怕我很快就要离开了。”
“午夜将至,我仍需赶赴妓院与俱乐部。”他看着我,嘴角挂着一抹戏谑的笑。
“怎么了,未来的女孩?”他问道。
“难道已经惧怕我了?”我暗自思忖,我的名字是艾比,而非未来女孩,然而我实在过于怯懦,不敢将这些话高声喊出。
相反,我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迅速低下头,避开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杰姆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我未能听清,威尔微微颔首,随后离开了房间。
他离去后,杰姆转过身来,凝视着我,我紧张地问道:“威尔,呃,他经常去图书馆吗?”
“我曾多次目睹他如幽灵般在图书馆内游荡,”
当我们离开图书馆,沿着另一条走廊前行时,杰姆回答道。
“不过图书馆犹如一座庞大的迷宫,与他相遇的概率微乎其微。”我满心期望他能留在那里,我恐怕不太可能再踏入图书馆了。
我对读书实在提不起兴趣——这或许就是我言辞笨拙,想不出任何犀利的话语来挽救自已生命的缘由。
杰姆继续沿着走廊前行,我则刻意放慢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我能明显感觉到他开始力不从心;他更加吃力地拄着拐杖,步伐也愈发缓慢。
我很想告诉他,他无需将所有的一切都展示给我看,但他依然固执地坚持着,决心要尽可能多地让我了解。
不过,他并未走进每一个房间,只是打开门,向我介绍它们的用途。
“这里是音乐室,”他边说边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他的双眼下方浮现出深深的黑眼圈,脸色也比往昔更加苍白,宛如一张毫无血色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