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学院内的人数并不确定——尽管从外观上看，它似乎足以舒适地容纳数百名暗影猎手。我曾预想会有一大群人，然而当我意识到房间里仅有五个人时，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们围坐在一张显然足以容纳更多人的长桌旁，房间的正中央悬挂着一盏大型煤气灯，照亮了洁白的桌布。墙壁的一侧镶嵌着一面镜子，贯穿整个空间，使得房间显得开阔而通风。这是我第一次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中世纪城堡之外。
“艾比！”夏洛特首先向我打招呼，我羞涩地笑了笑，不敢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请坐吧。”
我小心翼翼地避免被裙摆绊倒，走向长桌，最终选择了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
然而，当我意识到自已是唯一单独坐在一边的人，而对面则整齐地坐着五个人时，这种感觉就像是在接受审问。
但此时再换座位已然太晚，于是我决定观察他们的表情。
夏洛特坐在桌子的首位，对我温柔地微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仿佛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一个完整的解释。
她旁边坐着一个红头发的男人，是我从未见过的面孔，他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橙色圆点与绿色条纹相间的衣服。他困惑地眨着眼睛看着我，仿佛我是从某个未知的时空突然降临的。
杰姆和威尔坐在他的旁边，威尔在椅子的两条后腿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的黑发垂至眼前，为他增添了几分令人恼火的英俊。
他的表情中带着我早已习惯的鄙视，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而杰姆则身体前倾，亲切地注视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注意到，我的衣服竟然和他的头发及眼睛的颜色惊人地相似。
在威尔身旁，隔着两排座位，坐着一位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孩。
她似乎宁愿身处任何其他地方，也不愿待在此刻的这里。她脸上的怒容略微掩盖了她的美貌，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之一。
她穿着一件奢华的紫色连衣裙，看上去比我的衣服要昂贵十倍。
我猜想，这一定是杰萨明。
不久之后，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夏洛特介绍道：“艾比，这是我的丈夫亨利——”她指向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他一听到自已的名字就微微跳了起来，“——你已经见过威尔和杰姆了，这位是杰萨明·洛夫莱斯。”
“你们好，”我尴尬地向桌上的所有人打招呼，“那么，你们这里只有五个人吗？”
“八个，”杰姆在夏洛特开口之前抢先说道，“还有索菲、托马斯和厨师阿加莎。我想，我们可以称你为第九位住户。”他朝我笑了笑，那笑容如此灿烂、如此真诚，以至于我也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
我从未见过如此真挚的笑容，它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却依然接纳了我。
这与威尔那空洞的假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笑容从未触及到他的眼睛。
“你就是那个来自未来的女孩！”亨利突然指着我说道。
夏洛特对她丈夫的恼怒显而易见，即便是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是的，亨利，”她耐心地解释道，“艾比会向我们解释一切的。”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等待我开始讲述。
我遵从了她的暗示，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但就在我刚要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杰萨明却抢先一步，她的声音傲慢且充满敌意。
“她不可能说实话。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她可能只是离家出走了，却不敢承认。”
“不——”我刚想反驳，却已经乱了阵脚。
如果其他人都相信她的话，把我当成骗子怎么办？
令我惊讶的是，威尔竟然开口为我说话。
“我们发现她时浑身是血，穿着我见过的最奇怪的衣服，杰西，”他说，“那将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谎言。”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他并没有回望我。
杰萨明不悦地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充满了傲慢。
我讨厌自已轻易地将情绪表露在脸上，于是回头看向夏洛特，确信我的沮丧已经显而易见。
她狠狠地瞪了杰萨明一眼，但感受到我无声的恳求后，她又转过身来对着我。
“说吧，”她鼓励道。
亨利正热切地看着我，就像一条等待主人命令的狗，而杰姆的脸上依然挂着耐心且善良的微笑。
至少我知道他们三个人并不恨我——或者至少，他们很好地隐藏了这一点。
于是我开始讲述自已的故事，对夏洛特、亨利、杰姆说的比对威尔和杰萨明说的要多得多。
我告诉他们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他如何离开圣廷，娶了一个凡人，当他的家人陷入困境并在与恶魔的战斗中丧生时，他又如何偷偷溜回洛杉矶学院。
我讲述了自已在旧金山的成长经历，以及安德鲁·莱特伍德如何在我十二岁那年来到我家，向我揭示阴影世界的事情。
“莱特伍德？”威尔失望地喊道，“我希望他们不会繁衍后代。”
我告诉他们，我只是想过上普通的生活，而我的母亲却经常宣称我们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必须一次次地躲藏数天，尽管她从未解释过原因。
我还告诉他们，她希望我们能去洛杉矶学院看望我的祖母。
“你刚才说你祖母是洛杉矶学院的院长吗？”夏洛特这时问道，“她是独自居住吗？”
我点了点头。
“好吧，”她自言自语道，脸上洋溢着喜悦，“至少他们最终会恢复理智的。”
我告诉他们母亲是如何失踪的，以及我是如何看到一个黑影从汽车旁飞驰而过。
这时亨利问汽车是什么，我尽力向他解释，直到夏洛特提醒他那不是我故事的重点。然后我告诉他们那个恶魔是如何追逐着我穿过沙漠，直到神秘的传送门出现在我面前，我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最终落在了这条小巷里。
直到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我才想起自已并没有提到那个催促我快跑的声音。
我刚讲完，屋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亨利第一个打破了沉默：“那个传送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问道，明亮的绿眼睛在蓬乱的红发下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嗯，它看起来就像一扇大约六英尺高的门，”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心里暗暗责备自已，希望自已能用更生动的语言来描述它，“里面有闪烁的蓝光。我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连我自已都不会选择跳过去。我并不是那种喜欢冒险的人，”我无力地说。
“那么你确定安德鲁·莱特伍德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你所说的门户能够带你穿越到不同的时代吗？”夏洛特问道。
“我不知道关于时间的事情，”我又说道，“但我知道它们会把你带到不同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任何关于时间的事情，但我确信他可能会知道——”
“那我们就假设这是一个奇特的异常现象吧，”夏洛特说。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决定。如果我们和圣廷成员讨论这件事，他们也许能帮助我们。但如果有消息说艾比是个时间旅行者……”
她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也许我们可以看看亨利是否能想出办法来，”杰姆建议道，“如果他不能，那么我们就告诉圣廷。”
“这是个糟糕的主意，”杰萨明讽刺地说道。
“为什么？”我问道，“如果他真的能在圣廷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送回我自已的时代，那将省去很多麻烦。”
“我敢打赌亨利不可能发明出任何东西来，除非你想在两次尝试之间被切成两半，”威尔尖刻地说。
亨利看起来很受伤。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夏洛特打断道，“艾比可以暂时留在这里。”
“你确定吗？”我问道，“我是说，我已经惹够麻烦了……”
“也许我们应该通知韦兰领事，他可以护送她回加利福尼亚，”威尔建议道，“运气好的话，他会在棕榈树下停下来乘凉，然后一个椰子会掉到他头上。我确信这不会削弱他本来就很有限的智力。”
“她必须留在这里，这是最终决定，”夏洛特坚定地说，“现在我们要怎么把她介绍给克莱夫呢？她不能一直顶着卡特赖特家的身份……”
“也许她能，”杰姆打量着我说道，“反正他们家族人丁兴旺，而且他们不太可能问太多问题。她看起来确实像他们中的一员。”
“我知道，”夏洛特咬着嘴唇沉思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只是卡特莱特一家……”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
“疯子？”威尔建议道。杰姆皱起眉头看着他，而杰萨明则哼了一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好笑的表情。
“很独特，”夏洛特纠正道，“不过我相信她会适合作为远房亲戚或者类似的身份出现——”
“她可能是杰萨明的妹妹，”威尔建议道，“当然，虽然她没那么有魅力，但我想家里总该有一个——”
“威廉，够了。”夏洛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我感觉胃里仿佛有一块铅块缓缓落下。
“没事的，”我低声嘟囔着，脸颊涨得通红。我的眼睛火辣辣的，但我拒绝抬起头。
“我已经被人骂得更难听了。”
不管威尔怎么说，他都不可能比学校里那些嘲笑我对着父亲的坟墓说话、在我离开后往坟墓上扔石头的男孩们更难听。
“我想也是，”威尔低声嘟囔道，但这已经足够了。
我无法阻止眼中的泪水滑落，我悄悄地将它们擦掉。
不仅仅是他的评论让我感到受伤，还有整个局势带来的压力。我不属于这里。
我在很多方面都是个外来者，我知道自已与这些人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感觉就像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玻璃，阻止我靠近他们。
“走吧，”夏洛特非常平静地说道。我抬起头，吃惊地以为她在跟我说话，但她却在看着威尔。
他站起身来，但杰姆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声地对他说了些什么。
令我震惊的是，他第一次看着我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歉意的微笑。
“非常抱歉，卡特赖特小姐，”他郑重其事地说道，语气几乎让人信服。
杰萨明又笑了。
“你骗不了任何人，威尔。”
多年遭受欺凌的经历让我深刻体会到，有时候，做出让周围人最为意外的选择，往往是最佳的出路。
于是，我转向夏洛特，轻声说道：“没关系，布兰威尔夫人。就让他留下吧。我不应该让这些话语左右我的情绪。”
她脸上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还是微微点头以示同意。
餐桌上的氛围骤然变得凝重，我留意到，自我开始讲述那段经历以来，桌上所有人的食物都未曾被动过。
夏洛特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而那份沉默似乎让她愈发不适：“好吧，你可以继续以卡特赖特的身份生活下去。你在美国由父母抚养长大，后来他们不幸在恶魔的袭击中丧生，你便被送到了这里——伦敦学院。这样的背景，对圣廷而言，应该已经足够了。”
杰姆接着问道：“那她的标记呢？她确实是尼菲利姆，但并非暗影猎手。”
夏洛特回应道：“这是另一个问题。如果她想要留在这里，圣廷会要求她发誓成为一名正式的暗影猎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成为一名暗影猎手？这种生活方式从未吸引过我。
我的母亲定不希望我踏上这样的道路……然而，我的父亲却曾是暗影猎手。这毕竟是我血脉中的一部分。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那种仿佛能应对一切的感觉，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心中却如负重担，仿佛是在为自已挖掘坟墓。
“你确定吗？”夏洛特关切地问道，“这可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或许吧，但正如你所说，我已无处可去。而且，我对这个世界已经有所了解，我相信自已能够迅速适应。如果有机会接受适当的训练，我愿意学习。”我没有说出的是，一旦回到未来，我就会立刻放弃这个身份，所以这只是个短期的选择。
杰萨明恶狠狠地插话道：“你不觉得她已经够添乱了吗？夏洛特，你和圣廷的关系已经够紧张了，现在你还打算直接对他们撒谎？这个女孩就是个累赘，还不如让她流落街头。”
威尔也附和道，语气中充满了讽刺：“没错，在她出现之前，我们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现在她却把我们都卷入了不确定和恐惧之中。我担心，我们接下来不得不考虑叛乱和自相残杀。我说，干脆把她送上绞刑架算了。”
听到这里，我脸色变得苍白。
夏洛特愤怒地瞪了威尔一眼：“我们有责任帮助任何需要帮助的尼菲利姆。明天，我会派人去请圣廷的人过来。如果艾比愿意，她可以发誓成为暗影猎手。不过，问题是谁来训练她。威尔、杰姆，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暗影猎手，可以教艾比一些基础知识……”
威尔打断道，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听起来，这是亨利该操心的事，跟我们可没关系。杰姆和我都没时间也没兴趣去训练另一个暗影猎手，她说不定会变成杰萨明那样的人……”
杰姆温和地插话道：“我愿意帮忙。”
与此同时，杰萨曼大声反驳道：“那么，变成我这样到底有什么不好？”
夏洛特坚定地转过身来，打断了他们的争吵：“威尔，够了。”我惊讶地发现，在她再次说出尖刻的话语之前，她几乎是在为我辩护。
“我想，我们的讨论就此结束吧。艾比，你想回房间休息吗？明天之前，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我平静地回应道：“其实，如果有人能带我参观一下研究所，我会很感激。我不想在这里迷路。”
杰萨曼冷笑一声：“女人通常不会这么直接地提出要求。”然而，她的话被众人忽略了。
“我带她去看看。”杰姆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对他愿意担任我的向导感到无比感激，但同时，我也在思考，自已究竟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