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路的时候,脚尖太突出了。”威尔笑着说道,这次他并未指责我。他转而看向泰莎,泰莎这一小时来一直在图书馆里假扮贝尔科特夫人来回踱步。
“卡米尔走路很优雅,就像森林中的牧神,可不像鸭子。”
“我才不像鸭子走路呢!”泰莎反驳道,我能够理解她为何感到被冒犯。
“我挺喜欢鸭子的。”杰姆一如既往地圆滑回应。
他和威尔坐在桌边,而我则在书架旁徘徊,犹豫着是留下还是离开。
那天早上训练结束后,我被硬拉到了这里。
“特别是海德公园里的鸭子。”
“艾比走路也像鸭子。”威尔随意地说,完全无视了杰姆。
“你没发现吗?”
我抬起头,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之前我一直故意装作没听见。
“我才不没有呢!事实上,我讨厌的是鸭子。”
杰姆见到我受辱的表情,不禁大笑起来。“不过你得承认,你和泰莎确实挺像的。”
泰莎和我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我这个金发棕眼的暗影猎手,和棕发灰眼的术士泰莎能有什么相似之处呢?但威尔靠在椅子上,撅着嘴打量着我们俩。“我想杰姆说得没错,”他慢条斯理地说,对这个事实似乎很不满意,“你们俩确实都有大眼睛和尖鼻子。”
“威尔,”杰姆告诫道,“我是说她们的行为举止。她们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皱眉,担心的时候就会摆弄头发。”
他如此关注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但想到他也同样注意到了泰莎的许多方面,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卡米尔来访已经两天了,我几乎一直在和杰姆一起训练。
德昆西家的潜入行动安排在明天晚上,我得承认,对于我第一次以暗影猎手的身份真正执行任务,我感到很害怕。训练和实战完全是两码事。
尽管杰姆无数次向我保证我会做得很好,但我却持不同看法。
我连踩死一只蜘蛛都做不到,又怎么能对付一个成年恶魔呢?
为了增强我的信心,尽管杰姆的力量正在减弱,但他还是日夜陪我训练。
然而,当我真正需要全力以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肌肉会多么酸痛,但那时已经为时已晚。
我出于同情和感激,和杰姆一起来到了图书馆,因为他对我如此耐心,并帮助我获得了信心。
“或许你只能触及死者的思想,泰莎?”他若有所思地说,银色的眼睛中透露出一种遥远的神情。
“也许黑暗姐妹给你的那些物品,都是从她们谋杀的人身上抢来的。”
但泰莎摇了摇头。
“不是的。当我变成杰萨明的时候,我触碰到了她的思想。所以谢天谢地,那不可能。那将是多么病态的能力啊。”
“你能多清晰地看到死者的想法呢?”杰姆追问道,“比如说,如果我给你一件我父亲曾经用过的东西,你能知道他去世时在想什么吗?”他的语气中几乎带有一丝绝望的暗流,我能理解他的感受。
我能变成一个还不存在的人吗?——这是我过去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如果我把父亲的日记交给泰莎,她能变成他吗?
他去世的那一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是否希望自已从未直接冲进战场,没有考虑妈妈和我,还是他满足于在那一瞬间的勇敢冲锋?
但这个问题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门打开了,夏洛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我认识的男人,他们正是我宣誓时见过的伦敦飞地的人。
威尔猛地跳起来,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书架后面。
我被他的触碰吓了一跳,赶紧缩了回去。
杰姆和泰莎也迅速跟上,我们四个人躲在书架后面。
“加布里埃尔·莱特伍德,”杰姆嘀咕道,“他在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他在伊德里斯上学呢。”
我瞥了一眼威尔,他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发现猎物的猫。
“他现在是英克雷的一员了。”我低声对杰姆说,尽量不去想他站得如此之近,我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
“我宣誓的时候,他就在学院里。”
杰姆用中文低声嘟囔了几句。“威尔,别跟他吵架,这就是我的要求。”
“你不觉得你问得太多了吗?”威尔没有看他,反驳道。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高大的身躯旁探出头来,看到夏洛特一脸恼怒,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本尼迪克特·莱特伍德。
“亨利呢?你的丈夫呢?”他问她,“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之一,他应该在这里。”
“他已经在路上了,莱特伍德先生。”夏洛特痛苦地说道。
“他最好快点到。会议没有研究所负责人在场,这可太不寻常了。”本尼迪克特似乎不知怎么地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把头转向了我们。
这次威尔真的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推到身后,然后自已迅速消失在书架后面。
但已经晚了,本尼迪克特已经发现了我们。
“那么,是谁在那里?”他喊道,“出来,现身!”
威尔放开我的手,看向杰姆。
“躲起来也没意义了,不是吗?”
“你自已看着办吧。”泰莎喊道,“如果我们不该待在这里,我可不想让夏洛特生我的气。”
“她不会责怪你和艾比的。”杰姆安慰她,“她知道你们俩不可能知道这次会面。”
但这似乎并没有给泰莎带来多少安慰,由于我离本尼迪克特最近,我勉强第一个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紧接着是威尔、杰姆和已经变回正常人模样的泰莎。
“威尔,”夏洛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英克雷四点钟会在这里开会。”
“你真的这么说过吗?我肯定忘了。太可怕了。”威尔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说道,然后转向站在本尼迪克特旁边的男孩,“看,加布里埃尔。”
他的表情明显阴沉下来。
“威廉、詹姆斯和卡特赖特家的女孩。你们是不是太年轻了,竟然敢潜伏在会议周围?”
“你不也是吗?”杰姆反驳道。
“我六月份就满十八岁了,现在我完全有资格参加活动。”加布里埃尔显得很无聊。
还没等威尔反驳这句刻薄的话,夏洛特的姨妈卡莉达·费尔柴尔德就急忙朝我们走来,似乎对两个男孩之间冷淡的气氛毫不在意。
“你觉得这很迷人。”她指着加布里埃尔的方向说,然后急切地转向泰莎,“洛蒂,这就是你跟我们说过的那个女巫师吗?她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我第一次见到马格纳斯·贝恩的时候,他也没好到哪儿去。”本尼迪克特说道,“那就让我们看看吧。让我们瞧瞧你能做些什么。”
“我不是术士。”泰莎固执地说道。
这让卡莉达看起来更加感兴趣。
“好吧,你确实很特别,我的女孩。如果不是术士,那你究竟是什么?”
让泰莎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是,夏洛特插话道:“这样就行了。格雷小姐已经向我和布兰威尔先生证明了她的诚意。现在这已经足够了——至少在英克雷决定如何利用她的才能之前。”
“当然了,”威尔脱口而出,“没有她,我们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
显然,这对加布里埃尔来说太过分了,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布兰威尔夫人,威廉,或者他,是不是太年轻了,不适合参加英克雷会议?”
“是的,他的确太年轻了。”夏洛特疲惫地说道,“威尔、杰姆、艾比,请你们和泰莎一起在走廊外面等着。”
“我送你出去。”加布里埃尔宣布道,然后开始大步走向门口。
我本想跟着他,但被站在卡莉达身后的另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吸引了注意力。
有那么一刻,我怀疑自已是不是有个我不知道的双胞胎,我们的眼睛颜色、头发颜色和体型都一模一样。
我们的目光相遇,我看到他也皱起了眉头。
在我前面,加布里埃尔、泰莎、杰姆和威尔已经消失在门外,但我仍然盯着那个男孩,一动不动。
“对不起。”他用流利的英国口音说道,“你是艾比·卡特赖特吗?”
“是的。”我边说边伸出手去和他握手。
看着眼前的他,就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已,感觉非常奇妙。
“我想你也是卡特赖特家的人吧?”
他点点头,笑容满面。
“我叫麦克斯韦尔。欢迎加入我们大家庭。”
我确信他是我直系祖先的血脉,如果我远远看到他,可能会以为他就是我父亲。
家族的相似之处实在太过明显,不容忽视。
有人在我身后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不用回头我就知道那是本尼迪克特·莱特伍德。
“麦克斯韦,如果你想继续和孩子们说话,恐怕你得离开了。如果有未成年的暗影猎手在场,会议就无法开始。”
马克斯韦尔的笑容消失了,他后退了一步。
“也许我们可以改天再聊。”他建议道,“你看上去就像我的妹妹。”
“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我说道。
我想问他家里有没有叫乔纳森的人,因为这可以解释我父亲的名字由来,但看到夏洛特的目光,我及时刹住了车。我不想再给本尼迪克特任何批评她所监护孩子的理由了。
我走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他喊道:“布兰威尔夫人,这里的蜘蛛网太多了。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蜘蛛。”
门在我身后关上时,我忍不住笑了,看来我对蜘蛛和虫子的恐惧是遗传的。
然而,当我眼前蓦然展现出一条空旷无人的走廊时,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周遭已空无一人。
我轻叹一声,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朝向自已的房间行进——又一次,我感受到了被排斥的滋味,尽管我亦不得不承认,此番确有几分是我自身的原因。
就在这时,亨利突然从邻室的阴影中窜出,眼神闪烁不定。“嘿,艾比,”他边喊边快步向我靠近,“抱歉我迟到了点——如果你正找他们的话,大家都在储藏室玩猜字谜呢!”他朝身后的房门摆了摆手,随即又消失在了转角。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有些懵然,但随即转身迈向储藏室,轻轻推开了门扉。
泰莎、威尔和杰姆正围坐在一块看似方形、闪烁着奇异光芒的物体旁,那光芒仿佛能穿透墙壁,隐约映照出餐厅内的景象。
“这哑剧表演,还真是别具一格呢,”我无奈地嘀咕道。
“安静些,艾比,”威尔严厉地打断了我,“他们在谈论你,你最好听听。”泰莎瞪了威尔一眼,但他并未理会。
杰姆挪了挪位置,让我得以挤入他和泰莎之间。
我低头望向那块方形物体,心中暗自承认,偷听英克雷的会议确实别有一番趣味,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常有此等举动。
“……那个卡特赖特家的女孩,总觉得她有点古怪,”本尼迪克特的话语让我心中涌起一股不悦,“据我所知,卡特赖特家可没人去过美国。”
“哦,别这样,本尼迪克特,”麦克斯韦尔带着几分戏谑说道,“她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而且,她似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
“我想,这都得归功于布兰威尔夫人,”加布里埃尔慢悠悠地插话道,我隐约听见威尔在一旁低声嘟囔。
接着,他又补充道,“更不用说,这里还有两个年轻人可以交流。”
幸运的是,储藏室内昏暗的灯光掩盖了我脸颊的绯红。
正当我暗自庆幸时,谈话的主题又悄然转移到了夏洛特身上。
“说真的,夏洛特,你什么时候才能承认,亨利其实和这个地方的经营无关,这一切都是你一手操办的?”卡莉达质问道,“或许詹姆斯·卡斯特尔斯和威尔·赫隆戴尔有帮忙,但他们两个都还不到十七岁,能帮上什么大忙?”
“这对一个人来说,负担太重了,尤其是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本尼迪克特附和道,“如果你想要辞职——”
夏洛特此刻显然有些慌乱,我心中不禁为她感到一丝难过。
“五年前,韦兰领事将研究所的管理权交给了我和我丈夫。如果你对他的决定有异议,可以去向他反映。在此期间,我会按照自已的意愿来指导研究所。”
“我希望这意味着,你所提议的计划还需经过表决吧?还是说,你现在已经开始以法令来治理了?”本尼迪克特的话语中充满了讽刺。
“别乱说,莱特伍德,当然是要投票的,”卡利达连忙说道,“所有赞成让德昆西上任的,请说赞成。”
让我稍感意外的是,众人竟一致同意潜入德·昆西的酒吧。
泰莎也显得颇为困惑,杰姆低声对她解释道:“他们总是这样。喜欢争夺权力,但在这样的问题上,绝不会有人投反对票。那样会被视为懦弱。”
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本尼迪克特身上,他似乎又一次主导了会议。
“很好。那就定在明天晚上。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有没有什么——”
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被猛地推开,亨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我来了!还不算太晚吧?”
“亨利,”本尼迪克特冷冷地回应道,“很高兴见到你。你妻子刚刚向我们介绍了你的最新发明。是磷光体吗?”
“没错!”他兴奋地喊道,举起了一个小圆柱体,“就是这个。我保证,它的效果绝对和广告上说的一样。看好了!”
“现在没必要演示了,”本尼迪克特反驳道,并迅速站了起来。
但为时已晚:方形物体突然一片漆黑,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巨响。
当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时,不禁为夏洛特那些珍贵的餐具感到惋惜。
然而,威尔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对亨利来说,这确实有些尴尬,但不知为何,却又让人觉得相当解气,你觉得呢?”他问道。
杰姆、泰莎和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表示赞同。
那天晚上,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音乐室里,却连一首简单的曲子都无法弹奏——我的思绪太过混乱,充满了忧虑和恐惧,连琴键的名字都记不清了,更不用说弹奏出完整的歌曲了。
最终,我只能将头埋在钢琴上,任由那些不连贯的音符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还以为会在这里找到你呢,”我听见杰姆在房间的前方说道。
当我听到他穿过房间、在我身后停下脚步时,我又把脸埋了一会儿,以掩饰我的笑容。
“艾比,你没事吧?”他带着一丝担忧地问道。他的手轻轻触碰了我的肩膀,我猛地站了起来,在长凳上转过身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那银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在我突然起身之后,他的手仍然悬在半空。
“没事!”我几乎尖叫起来,心中暗自懊恼自已转得太过突兀。
隔着裙子,我还能感受到他手的余温。
“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无法集中注意力。”
我冷冷地想着,原因却不仅仅是一个。
杰姆收回了手,滑到了我旁边的长凳上;我的心跳得如此剧烈,我几乎确信他能看见我脖子上跳动的脉搏。
“你今天没带小提琴,”我突然说道;要知道,他平时都会带着它,尤其是在这里。
他咧嘴一笑,似乎有些尴尬。“我现在不需要再以此为借口来这里了,对吧?”他问道。
我咽了咽口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是吧,”我尴尬地回应道,随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觉得泰莎怎么样?我想问。
你觉得我怎么样?听着,杰姆,我不在乎我们来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已经爱上了你,虽然这听起来很老套,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重新振作。
你甚至可以和泰莎在一起——至少这样我就能确定,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是什么让你如此烦恼?”他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是的……是的,我很担心,”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自已再次失去思绪。
“我只是……尽管你一直在安慰我,但我还是担心明天晚上的事情。”
“你其实不必去的,艾比,”杰姆温和地说道,“我可以告诉夏洛特,你还没准备好。”
“不,不是这样的,”我脱口而出,我不想离开你。
“我真的很想去。我只是担心我会让所有人陷入危险之中,然后英克雷会怪罪于我——”
杰姆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我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被他吓了一跳。
但随后我意识到,那不过是他的轻哼。
“艾比,如果我们因为危及他人而受到惩罚,威尔早就被放逐了。大家都知道你缺乏经验。事实上,夏洛特已经指示我监视你了。”
“她真的这么说了?”我惊讶地问道。
他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你的,艾比。你不必担心会孤单。”
我叹了口气,但忍不住还是笑了出来,假装他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不仅仅是关于德昆西的突袭。
他看着我时的眼神——温柔而充满信任——让我变得更加勇敢。
于是,我鼓起勇气,将我之前看到的蜘蛛告诉了他——第一次是在汽车旅馆,第二次是在喧嚣俱乐部,最后一次是在海德公园。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没有因为鄙视或嘲笑而皱起眉头,而我确信,如果我告诉威尔,他一定会这样做。
我最后说道:“我不想告诉夏洛特,因为她已经够忙了。我知道这很傻……但我还是忍不住担心,这是否还预示着其他什么。”
杰姆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游走,然后说道:“如果你再看到蜘蛛,一定要立刻告诉别人——或者,更好的办法是,看看你是否能抓住它。它可能并不重要,但你看到它这一事实表明,这个故事可能还隐藏着更多的内容。”
我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话让我安心了许多。
终于将心中的郁闷倾诉出来,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我想我会这么做的,”我缓缓地说道,“谢谢你,杰姆。”
“不用客气,艾比,”他简单地回应道。
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无需言语,彼此都能理解对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