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那个夜晚，音乐室的对话之后，我心底残存的一丝希望犹如烛火般熄灭。
不同于前两次在研究所里安然入眠的幸运，我辗转反侧，数小时难以入眠，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渴望着一盏夜灯的温暖。
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任何地方，可能是卧室的温馨，也可能是汽车旅馆里等待母亲归来的焦虑。
我不确定自已何时陷入了沉睡，只知道醒来时，已身处汽车旅馆，目光紧盯着墙上的蜘蛛，心跳如鼓，期盼着外面的暴风雨早些停歇。
突然，房间的另一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从床上猛地坐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尖叫。当母亲的身影映入眼帘，我才稍稍安心。“妈妈，你去哪儿了？”我急切地问道。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用那柔软的怀抱将我紧紧搂住。
“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以为自已再也回不了家了……”
“没事的。”她一遍遍地轻声安慰着我。
我依偎在她的怀里，却闻不到熟悉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烧纸味，以及一股辛辣的气息，刺痛着我的鼻尖——
然而，她突然挣脱了我，我惊恐地发现，她根本不是我的母亲。她的皮肤扭曲变形，嘴唇紧闭，肤色竟渐渐转为绿色。她，变成了那个一直追逐我的恶魔，我吓得尖叫连连——
“艾比，求你醒醒！”一个平静而急切的声音将我从梦魇中唤醒，我坐起身来，喉咙里仍发出半是抽泣半是尖叫的声音。
汗水浸透了白色的睡衣，头发因汗水而卷曲，毯子被踢落在地，我的心跳得飞快。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分不清自已是在汽车旅馆还是研究所。
这时，我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恐惧再次袭来，我尖叫着从床上滚落，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艾比，”同一个声音喘息着说，我看到一个银色的身影从床边跑来，跪在我身旁，“这只是一场噩梦，你安全了。”
我浑身颤抖，双眼瞪得滚圆，畏缩地躲闪着向我靠近的人。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一度以为他是个鬼魂，或是阴影的一部分。
然而，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才看清那是杰姆，他穿着白色的睡衣，苍白的皮肤和银白的头发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杰姆，”我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你说得对，我很抱歉……我梦见我回到了加利福尼亚，我妈妈……她变成了那个一直追着我的恶魔。”
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显得如此荒谬，但杰姆似乎能够理解。
“我正在练习小提琴，突然听到你的尖叫，”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我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然后握住它，让他把我拉起来，“我希望你不介意我这样冲进你的房间，但我担心你会受伤。”
“别担心，”我告诉他，爬回被子下面，用被子将自已紧紧裹住，“没事的，如果你再听到我尖叫，也别担心。”我停顿了一下，“我想，那道勇气符文已经消失了。”
“你做了一个噩梦，”他轻声安慰道，“符文无法防御心灵的恐惧。”
“真遗憾，”我带着一丝懊悔回答道，“谢谢你，杰姆，叫醒了我。”
他笑着朝门口走去，却在临行前用一句陌生的语言说道：“祝你做个好梦。”
“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道。
“意思是睡个好觉，”杰姆回答道，“晚安，艾比。”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心情竟真的平复了许多。
在杰姆那难忘的小提琴音乐中，我缓缓入睡，这一夜，无梦相伴。
仿佛只是片刻之后，索菲便在第二天早上唤醒了我。
尽管身体因昨晚的疲惫和迷茫而显得有些沉重，但我还是默默地准备着换上另一件奢华的连衣裙。
然而，正当我接受这个现实时，却看到索菲穿着一套与1978年流行的运动服极为相似的服装；它看起来就像是威尔和杰姆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们那晚所穿的装备：紧身裤搭配衬衫，腰间系着一条光滑的黑色武器带。
我脱下睡衣，换上训练服，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虽然我已经两天没有穿裤子（或者，按照英国人的说法，是长裤），但双腿再次获得自由的感觉，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给了我极大的慰藉。
“我想，我从未见过有人对训练服如此兴奋，”索菲冷冷地说道。而我，则在房间里欢快地跳跃着，仿佛身上的枷锁刚刚被解除。
“从现在起，我就可以一直穿着它们了吗？”我满怀期待地问道，一边从头发上拔下发夹，将头发扎成高马尾，一边卷起袖子。杰姆在我身上画的勇气符文的轮廓仍然隐约可见，尽管它已经开始变淡了。
索菲笑了。
“我想，布兰威尔夫人不会介意的，不过如果圣廷成员来访，你可能会收到一些异样的目光。”她将早餐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飘来的香味让我的肚子咕咕作响。
“说到布兰威尔夫人，她和布兰威尔先生今天去圣廷办事了。她指示你在这里吃早餐，然后再去阁楼。我想，杰姆先生正在等你。”
我立刻行动起来；昨晚，杰姆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我坐下来，快速吃掉了阿加莎准备的早餐——照这样下去，我肯定会胖上一大圈。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住在研究所有诸多不便，但食物的质量绝对无可挑剔。
当然，妈妈做饭也很好吃，但她并不像阿加莎那样受过专业的烹饪训练。
在我吃饭的时候，索菲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我鼓起勇气问道：“威尔是不是总是对每个人都那么粗鲁？”
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阴影，我立刻后悔自已问了这个问题。
“无论何时何地，赫隆戴尔先生想说什么就会直言不讳，”她说道，嘴巴似乎是在强迫自已说出这些话。
“我希望他不会也来训练我，”我说道，然后立刻用手捂住嘴；我不想让自已的厌恶表现得太过明显，以防万一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会变得更加恶劣地对待我。
但索菲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如果他愿意的话，杰姆少爷能够让他保持平衡，”她告诉我，“别担心，卡特赖特小姐。”
“我希望如此，”我喃喃自语道。
吃完早餐后，索菲帮我重新整理好马尾辫，防止它掉下来。我把石碑和六翼天使之刃塞进口袋里，然后前往阁楼进行训练。
昨晚，杰姆和我一起上过这段楼梯，但我从未真正仔细看过这个房间。
我匆匆走上楼梯，脚步轻快，心里想着能不能在皮肤上画一个力量符文，这样我就不会那么无助了——
然而，当我听到半开的门上传来声音时，我猛地停了下来；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威尔和杰姆在争吵。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进去，还是等他们解决了那些让他们如此烦恼的事情。
但随后，我听到了我的名字——更准确地说，是威尔对我的称呼——我瞬间僵住了。
“……昨晚我肯定在地下世界鬼屋里呆了六个小时，试图找到那把该死的匕首上衔尾蛇的形状！我在赌场里假扮人类俘虏，每一刻都在冒着生命危险，而你却在和未来的女孩嬉戏——”
“威尔。”杰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你并没有冒生命危险，而且你知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知道，詹姆斯。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不满，因为这一次你比我占了便宜。”
“这算是更好的结局吗？”杰姆重复道，“自从艾比来到这里，你就一直在侮辱她！”
“她太天真了，”威尔说道，“她说什么都信。如果我告诉她我们要用她做活人祭品，她会问我祭坛在哪里。我对那些平凡、乏味的女孩不感兴趣。再说，她这辈子都没读过一本书。”
“如果你处在她的位置上，你会怎么样？”杰姆理智地问道，“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时间，那里没有你认识的人。你也会表现得很奇怪。”
“不，我不会，”威尔回答道，“我会迷住其他人，让他们不想找办法送我回家。”
我听到杰姆叹了口气。“你当然会的。”他低声说道，但语气还算和蔼。
他们一定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因为我听到楼上房间里传来脚步声。
门开了，威尔的身影映照在灯光下。“好吧，好吧，好吧，”他低头看着我说道，“我想，在1978年偷听是社会可以接受的，不是吗，未来的女孩？”
“别理他，艾比，”我听到杰姆说道。
他出现在威尔身后，全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与威尔的黑暗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做的。”
“至少我没有提到我经常光顾的下界妓院，”威尔说道。
我跑上剩下的台阶，庆幸自已不用提起裙子，走进了阁楼。“我担心这对你脆弱的神经来说太过分了。”
“我想，”我现在和他平视着，感觉更加勇敢了，“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要习惯得多。
”也许维多利亚时代的女孩一提到妓院就会脸红，但我却能够坦然地讨论这些话题。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偷偷看了太多爱情动作小电影吧。
“也许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威尔同意道，“但下界人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杰姆大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他的话。
他瞥了一眼他的誓约者，突然显得很警惕，但当他意识到这是故意的时，他放松了下来。
“想加入吗，詹姆斯？”他问道。
“虽然我很想讨论下界人的放荡行为，但我担心如果夏洛特发现你一直在教育艾比，呃，下界人的怪癖，而不是训练她，她会斥责我们。”
杰姆走向房间的前面，我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它又长又窄，地板无疑因无数年的训练而磨损得斑驳。远处的墙上挂着一个褪色的橙色靶子，长长的窗户水平地嵌在墙上，可以看到街道的景色，街道被人行道和一排树篱遮挡着。
天花板很高且呈拱形；我可以看到横梁沿着屋顶放置着。
“祭坛究竟在何处？”我环顾四周，向威尔询问道。
他仿佛被我的话猛然惊醒，一脸愕然，“你说什么？”
“为了献祭我”我缓缓说道，同时细细品味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我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此时，我听见房间另一头传来杰姆爽朗的笑声，那笑声如洪钟般响亮，洋溢着无尽的喜悦，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威尔望着我们二人，双臂交叉在胸前，略带几分埋怨地说：“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你们两个肯定是串通好了来对付我！”
“哦，威尔，你就别装糊涂了，”杰姆快步走到我面前，速度之快令我有些惊讶，他将一把长刀递到我手中，我警惕地盯着它，心中暗自戒备。
“每次你看到那些魅力四射的女人，总是把我晾在一边。现在，也该轮到我这么做了。”他接着说，“这刀乍一看或许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它可是个绝佳的热身练习。它能考验你击中潜在目标的敏捷度和熟练度，将来你若是需要远距离击中恶魔，这将会非常有用。”
“这么说，我只是在击中那个橙色的靶子？”我疑惑地问道。
杰姆点了点头，“只需轻轻一甩手腕，力量并不是最重要的，技巧才是关键。”他边说边后退一步，准备靠墙站在威尔身旁。
我咽了咽口水，心中暗自祈祷他们的目光不要聚焦在我身上。
我右手紧握刀柄，眼睛紧盯着那枚略显褪色的橙色靶子，心中默默向天使祈祷，千万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随时准备开始吧，”威尔懒洋洋地喊道。
我瞥了他一眼，注意力有些分散，在沮丧与想要证明自已的冲动交织下，我过早地将刀掷了出去。
刀在房间内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却只是击中了距离杰姆头部几英寸外的墙壁，与目标相差仅有几英尺之遥。
“天哪！”我尖叫一声，连忙捂住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杰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刚开始的表现，并不比威尔差多少，”杰姆平静地说道，仿佛我根本没有差点用刀刺中他一般。
“至少我击中目标了！”威尔在一旁辩解道，但我们俩都没有理会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