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众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活动,餐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蛋糕、精致的糕点和多达十几种的甜点。
阿加莎自然是不遗余力,为一个初来乍到仅一天的女孩精心筹备了一场派对——我暗自揣测,这定与夏洛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场庆典似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更无人参与。
杰姆因病卧床;威尔,在我短暂邂逅于图书馆之后,竟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杰萨明的缺席也显而易见——尽管我起初并未特别期待她的到来。
夏洛特告知我,亨利仍沉浸在实验室的工作中,数小时后才可能苏醒;至于索菲,当我询问她是否会出席时,她只是轻轻摇头,表示想去看望杰姆,我揣测这或许是她礼貌地回避我的一种方式。
于是,夏洛特、托马斯与我,三人围坐在宽大的餐桌旁,享用着足以供十人享用的丰盛佳肴。
夏洛特竭力维持着礼貌的交谈,托马斯亦展现出友好之态,而我,却仿佛被喉咙中的哽咽之声所困扰,难以下咽。
过去的四十八小时,我如同被肾上腺素驱使的陀螺,几乎无暇让思绪沉淀。
此刻,我的大脑才缓缓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我被困于一个世纪前的异域大陆,与母亲一生都在竭力逃避的那些人共处一室。
我手背上那睁开的眼睛,我的首个印记,仿佛在肆意嘲弄着我,仿佛它正象征着我的母亲因我的所作所为而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
然而,我又能如何呢?
仪式结束后,我未与任何人道别,便匆匆逃离图书馆,将自已反锁在房间内,埋头于《法典》之中,直至双眼刺痛,大脑疲惫不堪。
我不愿再沉溺于自已的问题之中;我无法忍受夏洛特那同情的目光和威尔那愤怒的眼神。我什么都不愿去想。
在卧室里,我尝试着将石碑的尖端置于裸露的手臂上,心中盘算着是否应该开始练习符文。
但书中却警示道,若暗影猎手的训练不够纯熟,这将极为危险,且符文若绘制不当,可能会适得其反。
因此,我虽满怀好奇,却仍决定暂不尝试。
用餐至半途,餐厅的门忽然被推开,威尔与杰姆走了进来。
杰姆看上去比昨晚好了许多,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尽管这或许只是他那件鲜红背心的映衬。
无论如何,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轻松之感。
“希望我们来得还不算太迟。”杰姆歉意地说道,随即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威尔则坐在他的另一边。
“我来此之前,几乎搜遍了整个学院,才找到威尔。”
“他也差点没找到我。”威尔补充道,随即拿起一块蛋糕,整个塞入口中。
“我当时正沉浸在一本极为有趣的书中,讲述的是如何化身为一群羊。”
“一只羊?”我不禁疑惑地问道。
“是的,它们是毛茸茸的小动物,身上长满了柔软的毛发……”威尔开始描述道。
“我想她清楚什么是羊,威尔。”杰姆打断了他的话,将一碗糕点递给他。
“我不了解美国的文化差异,詹姆斯,所以你可以说我是出于礼貌……”
“你感觉如何,杰米?”夏洛特打断了威尔的喋喋不休,关切地问道。
若我心情稍好,定会为他那滑稽的表情而忍俊不禁。
“很好。”他温和地回应道,“艾比,很抱歉未能参加你的典礼,但威尔告诉我一切进展顺利。”
“是的。”我回应道,“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
“——刺激吗?”威尔插话道。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为何整个飞地都需要出席呢?”
“他们想亲眼目睹夏洛特如何管理学院。”威尔解释道,“若你尚未察觉,他们对她并不信任。”
“威尔!”杰姆责备道,但夏洛特却坚定地坐在座位上。
“为何不信任她呢?”我转身面向夏洛特,追问道。
“考虑到……呃……她所经历的一切,她似乎做得相当出色。”
“那是因为我是女人。”夏洛特回答道,声音中透露出压抑的愤怒。
“他们之所以让我管理研究所,只是因为亨利,尽管每个人都知道他只是个傀儡。”
想到我的祖母,我除了说“他们很快就会改变看法”之外,无言以对。
因此,当她得知我的祖母是洛杉矶研究所所长时,才感到如此欣慰。
听到这番话,夏洛特似乎放松了许多,我为能让她心情好转而感到高兴。
“别放弃。”我想告诉她,但最终却问道:“亨利到底在哪里?”
“可能正在实验室里帮你。”托马斯说道,对我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他几乎一整天都未曾离开过那里。”
一股感激之情在我心中涌动,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但就在这时,阿加莎端着蓝莓派走进房间,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蓝莓派是我母亲最喜爱的食谱,这气味让我想起了那些温暖的夏日午后,我们坐在阳光明媚的厨房里,等待着派从烤箱中出炉……一股怀旧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抬起头,每个人都能从我的表情中读出震惊与悲伤。
令我惊恐的是,我感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我喃喃自语着,将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这顿饭真是太棒了。”
我的声音在说出最后一个字时有些哽咽,我未及哭泣,便匆匆逃离了房间。
门在我身后砰然关上时,我隐约听到威尔说道:“别担心。阿加莎做的菜能让最坚强的人也感动落泪。我第一次来这里时也有同样的反应。”
我盲目地穿梭于学院的大厅之中,不在乎自已的目的地。
我不想回房间,也不想去图书馆……我曾考虑过就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痛哭一场,但随后我想起了音乐室。
在那里,我会感到安全。
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地思考。
幸运的是,我未曾迷路便抵达了那里。我没有关门——杰姆曾说过,这扇门几乎从未被使用过——我径直走向钢琴,翻开歌本,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几乎难以看清文字。
我并非最擅长阅读乐谱之人,尤其是当我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之时,但我仍坚持着,除了我正在阅读的音乐和音符之外,什么都不去想。
我并未刻意去注意这首歌,只是让音乐冲刷着我,将我带往另一个世界。
我不再身处伦敦学院;我仿佛回到了旧金山的家中,正在为第二天的独奏会而练习,或是为茱莉亚学院的面试而刻苦钻研……
我不知道自已弹奏了多久,但当我终于停下,瘫倒在长凳上时,已疲惫不堪,仿佛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我的手指酸痛不已,背部也变得僵硬。
“我认为这首曲子用钢琴演奏比用小提琴演奏更加美妙。”
我转过身,惊讶地跳了起来,目光落在站在门口的杰姆身上。
“杰姆!”我惊呼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他看上去有些羞涩。“你弹奏的大部分曲子我都已经听过了。”
我鼓不起勇气去面对那份尴尬,就像威尔听到我说话时的反应一样。
他懂得音乐,深知完全迷失于音乐之中的感觉。
或许,他比我更加了解音乐。
“所以你跟着我上来了。”我沮丧地说道,重新坐回长凳上。
他走进房间——我注意到他没有拄着拐杖——坐在我旁边,就像我们昨晚所做的那样。
“并不完全是这样。”他承认道,“我记得你说过要演奏音乐,所以我猜想你会来这里。我也是如此。”
“哦,我太可怜了。”我呻吟着,将脸埋在手中,仿佛这样可以掩盖我的羞耻。
“我离开是因为阿加莎的蓝莓派闻起来像我妈妈以前做的。”
“我不认为那很可悲。”杰姆说道,“我刚来这里时,这类事情总是让我心生感慨。别人看我的眼神,别人说话的方式……我想这主要是因为伦敦和上海的不同。我相信你也能体会到。”
他笑着看着我,我注意到他喉咙底部有绿色的东西在闪闪发光。
“我感觉自已仿佛置身于平行宇宙之中。”我表示赞同,“我刚到这里时也是这种感觉。”
“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不是吗?”杰姆问道,“一开始让人感到不知所措。”
我转过身,很高兴有人能理解我的感受。
我点了点头,我们又默默地坐了好一会儿,唯一的光亮是我们脚下的阴影。
“我希望我以前就认识你。”我脱口而出,随即对自已的愚蠢言论感到懊悔。
“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的话。你……你让我感觉好多了。感觉事情没那么绝望。”
“那是因为它们本就不是。”杰姆平静地说道,“我发现事情最终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我转过头看着他,淡淡一笑。
“但愿如此。”
“我明天早上就开始训练你。”在又一阵友好的沉默之后,他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这次训练包括什么内容?”我警惕地问道。
“只是基础训练——首先是隐身和敏捷训练,然后是肉搏战。大约一个月后,你就可以独自外出了。”
“一个月。”我疑惑地重复道,似乎觉得时间很近。
杰姆对我咧嘴一笑,我看见他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别担心——一旦你掌握了技巧,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毕竟,你现在已经有了自已的印记。”他伸出手,犹豫地抓住我的手腕,将它翻过来,让我的远见符文面对着他。
见我没有抽回手,他说:“我真的很后悔今天没有早点参加你的仪式。”
“没关系的。”我向他保证道,“威尔在那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呃,迷人。”
“我确信他是。”杰姆说着,放开了我的手腕。
“瞧,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威尔无意伤害任何人。”杰姆开口道。
我哼了一声。“这就像说恶魔只是被误解了一样。就好像他想让每个人都恨他一样。”
“也许他知道。”杰姆平静地说道。
“嗯,他确实做得很好。”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我希望杰姆能留下来,因为他似乎能慰藉我痛苦的心灵。他似乎能修补我内心的伤口,给我希望。
“你缘何未曾催促我关于威尔之事?”他突然发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
我轻轻眨眼,从沉思的迷雾中缓缓抽离。“此事与我并无干系,”我轻声说道,“我只期望他莫要再对我那般粗鲁无礼。
我已无须为诸多事务忧心忡忡,更不愿再将心力耗费于他的身上。”
“那便罢了,”杰姆淡淡说道,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奇异的微光。
我好奇地凝视着他,欲探究是何缘由导致了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可他却蓦然转身。
“你已然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他的话语未落,便已倏然起身。
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尽管自已也说不清这失落究竟源自何处。
我随之站起,紧跟其后,心中满是怅然。
“夏洛特希望你能早些起身,”他补充道。
“哦,知晓了,”我轻声回应,随他步出房间,缓缓行至我们的卧房。
我隐隐感觉,我们在音乐室中的对话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尽管我难以言表这变化究竟为何。
杰姆在我卧室的门槛前驻足,取出他的石碑。
“我可否一试?”他轻声问道。
“自然可以,”我伸出臂膀,轻声回应。
他以指尖轻触,其力度远不及伊诺克兄弟的触碰那般沉重,随即便在我的臂膀上勾勒出一道奇异的图案。
我注视着它熠熠生辉,继而仿佛融入了肌肤之中。
刹那间,我仿佛变得所向披靡,坚不可摧,犹如置身于世界之巅,睥睨天下。
我抬头望向他,嘴唇微张,所有的恐惧与不安皆已烟消云散。
“此乃勇气符文,”杰姆微笑着望着我那惊愕的神情,轻声说道,“每当我心绪低沉之时,它总能助我一臂之力。”
“多谢,”我忽地涌起一股想要拥抱他的冲动,由衷地说道,“我曾以为这印记会带来伤痛。当初伊诺克兄弟将它置于我身之时,这印记确实令我疼痛难忍。”
我指向身上的远见印记,言语中带着一丝颤抖。
“嗯,沉默兄弟远非寻常的暗影猎手可比,”杰姆解释道,他的话语令我忆起心中所存的一个疑问。
“他们为何会遭受如此残酷的肢解?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他们的确有些古怪,不是吗?但他们却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杰姆解释道,尽管我实难想象为何会有人愿意如此作为。
“摘除他们的眼睛,缝上他们的嘴巴,这只是象征性的举动。他们的感知与我们截然不同,所以我断定,你评论他们的外貌并不会冒犯到他们。”
“他们终日都在做些什么?莫非只是翻阅档案?”
“无人知晓,”杰姆耸了耸肩,轻声回答,“威尔曾发誓说他们会唱歌,但我却有些将信将疑。”
我不禁大笑起来。“那自然是令人惊讶不已的。”
“倘若有一日我知晓了真相,定会告知于你。”
我微笑着说道:“晚安,杰姆。”
随即步入房间,心中涌起一丝希望的曙光——我能否如此大胆地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