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上瑄的心结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一起纵火案。
在那场大火之中,有两个人丧命。而案件的审判结果竟然是嫌疑人无罪释放,案件草草收尾,两个无辜的生命骤然陨落,竟然没有掀起一丝涟漪。
官上瑄永远也忘不了,当案件宣判的那一天,只有十五岁的他被面无表情的保安粗暴地拦在法院大门之外,声嘶力竭却无济于事。
他清楚地看到了当时成功将嫌疑人辩护为无罪的律师陈忠,是多么神采飞扬地带着嫌疑人从法庭走出来。
陈忠一边跟嫌疑人谈笑风生,一边不忘向官上瑄投来的轻蔑目光,是在嘲笑他不自量力,也是在讽刺他以卵击石。
十年辗转,现在的他已经登上了律师界的金字塔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如蝼蚁一般只能任人践踏的孤儿。
他此次来稻荷村的,势必要调查出十年前那宗旧案的来龙去脉以及真正的凶手。
作为经验丰富的大律师,官上瑄深知调查案件必然要从卷宗入手。
案件当年的承办律师陈忠,就是玄通律师事务所的上一任所长,玄通律师事务所一定有案件的卷宗存档。
而卷宗存档,只有律所的律师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官上瑄经过调查之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从褚衡身上入手。
毕竟褚衡刚刚大学毕业,才进入律所没多久,跟律所还没建立起太深厚的羁绊,各方面的经验也不足,对于他来说最容易攻破。
褚衡对于他的计划来说,明明是最重要的一环。
可是他刚刚,竟然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将人赶跑了!
亏他自诩最擅长拿捏人性、笼络人心,竟然会连自已的情绪都控制不住,怕不是发烧把脑子烧成碳了。
偏偏官大律师对自已能够拿下褚衡这件事盲目自信,甚至都没想过要准备Plan B。
这回好了,恐怕人家以后也不会再管他。
头疼。
突然,下午给官上瑄拔针的微胖护士小姐姐再一次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装着一盒粥的袋子。
“你醒了?”护士小姐姐的语气明显没有上次温柔,甚至有些愤愤不平。
“嗯?”官上瑄意识到了不对劲,对护士小姐姐发出了真诚的疑问。
“给!”护士小姐姐将粥扔到官上瑄的手中,“给你吃的。”
“你为什么要……给我吃的?”官上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心想难道这家医院的服务这么周到,还挨个病床送粥喝?
“哎!”护士小姐姐连连叹气,实在是憋不住,脱口而出,“你朋友从下午开始一直在病房外守着,嘱咐我给你拔针,之后你睡着了,他又三番五次从门口看你,早早就买好了粥一直等着你睡醒。”
“哎!”护士小姐姐说到这,又是一声长叹,“结果你真的醒了,他自已又不进来,反而拜托我拿给你。你摸摸这粥,是不是都温了?他刚买来的时候还是滚烫的。”
“什么。”官上瑄的瞳孔动了动,“他没走?”
“他没走,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你。”护士小姐姐心直口快,将褚衡的嘱咐抛之脑后,全说了出来。
“麻烦你让他进来,我有话想跟他说。”官上瑄万万没想到褚衡竟然还在,怕他跑了,急忙喊道。
“好。”护士小姐姐心领神会,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褚衡便重新出现在了病房之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王宣。”
“阿衡。”
官上瑄自知理亏,低下头思考该怎么跟褚衡解释自已的失态,由于思考得过于认真,表情也不自觉变得严肃。
褚衡见了,以为官上瑄还是不想理他,动了动唇瓣,充满愧疚的话语就这么飘进了官上瑄的耳中,“抱歉,让你生气了。”
“?”官上瑄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其实……我刚开始也想不通你为什么生气。”褚衡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上衣口袋,“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你确实应该生气。”
“?”官上瑄挑了挑眉,他倒是想听听,他究竟是有多应该生气,又到底应该生什么气。
“是我不好,因为你看不见就总会下意识地认为你什么都做不好,张口闭口就是帮助你,照顾你,显得我好像有多了不起一样,却忽视了你的感受。”
褚衡将手从衣服口袋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根棒棒糖。
官上瑄的喉结动了动,一时之间竟然哑然。
在他的认知中,人在遇到别人指责的时候,都会下意识为自已推脱。比如说自已是被逼的,这么做有客观原因的,苍白无力的借口一大堆,但绝对不是自已的错。
官上瑄还是第一次见到像褚衡这样,面对他的无理取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真的一板一眼从自已身上找原因的人。
褚衡……又一次让他觉得不太一样。
褚衡见官上瑄一直没有反应,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气,只能将手中的棒棒糖包装纸拆下来,然后试探地将棒棒糖放入官上瑄的手中,又用自已的手掌覆盖住官上瑄的手,让他的手紧紧攥住这根粉色的棒棒糖。
官上瑄能够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草莓味的。”褚衡认真地说,“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忽略你的感受,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官上瑄的耳朵倏地发烫,褚衡这是在哄他?
心脏不自觉开始鼓动,官上瑄做梦都没想到自已还有被人哄的一天,俨然不知如何应对。
官上瑄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
成为律师之前,他是一个孤儿,身后没有任何庇护的孤儿。是那个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践踏角色,从来没有被温柔以待过。
成为律师之后,他靠着过硬的手腕与精准的算计,王者之姿逐渐显露于人前,一跃成为众人追捧的对象。
他仿佛一夜之间飞升成神,求助声与讨好声开始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崇拜他,依附他,但唯独没有人敢做出将“哄”字放在“官上瑄”三个字前面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
此时此刻,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哄。
他急忙甩开褚衡的手,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阿衡,我是个男人,没那么矫情,你可别把哄女朋友的那套手段用在我身上。”
褚衡听了,眉心紧了紧,神情也更加严肃,“不是的,我没交过女朋友,不懂哄女生的手段,你要相信我,我是认真的在跟你道歉。”
“……”官上瑄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将手中的棒棒糖放入口中。
好好好,好一个不懂哄女生的手段。
你是先天哄人圣体行了吧!
官上瑄口中弥漫着甜甜的草莓味,是他很少吃到的草莓味。
这回是彻底确定了,他顺口胡咧咧的一句“喜欢草莓味”,就这么被人牢牢记在心里。
草莓味的果酱,草莓味的棒棒糖,一天之内吃了一年份的草莓味,突然觉得草莓味真的很甜,很不错。
“不管你有没有消气,你的过敏是因我而起,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褚衡将官上瑄另一只手中的粥端了过来,放到了桌板上,“今晚让我留下来陪你可以吗。”
“……我没生气。”官上瑄缓缓吐出几个字。
“真的?”褚衡的语气之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来喝粥吧。”
官上瑄点了点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勾心斗角他见得多,尔虞我诈他最擅长。
然而……这个叫褚衡的人,好像有着不同寻常的纯净心灵,纯净到令他陌生,陌生到令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