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镇离着蛇山二三十里,不算太远,苏木也不用太赶。
父母坟前一场悲哭,到底伤了心神,一路慢慢走去,慢慢平复。
走了一程,遇到溪水,带着青黛他们掬水把脸洗了。
又走了一程,四野里渐渐全是梅林。
梅树冬春开花,此时早已凋谢,青翠的叶子如同一柄柄精致的小小蒲扇在风中微微摇曳。
置身其中,也不知是春风吹动了绿叶,还是绿叶带出了春风。
绿叶之下,长满了指头大小,碧青碧青的青梅子。
苏木见了梅林,知道离着梅镇不远,正值晌午时分。
就让虎杖歇了,抱了青黛坐在路边,自去梅树上摘了几颗青梅。
青梅酸涩,自是不甚可口,却能刺激心神,让苏木清醒一些。
取出早上买的馒头,分给师弟、妹妹,自已拈了一颗青梅。
咬破表皮,迸出汁液,慢慢在嘴里含着。
此去梅镇便是为了报恩。
那日从小齐口中得知,仙儿姑娘心系情郎,竟有殉情的心思。
苏木想着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治好那季秀才,如此也能报答一二恩情。
梅林旁春风阵阵,加上春日暖阳,苏木渐渐平复了过来。
心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日子总归还得过下去。
先要报恩,后要报仇,还得照顾好师弟、妹妹,没有太多的空闲让他在悲伤中沉沦…
想通此节,苏木心中慢慢轻松了起来。
妹妹青黛递过来的馒头,倒也能啃上两口。
等他们吃得好了,重新上路。
一路春风吹拂,带来淡淡梅子清香,倒也十分解忧。
那季秀才是太平府里都有名的才子,打听他的住处本就不难。
只是到了镇上,一路打问,倒是都给指路,只是指路的人皆是摇头叹息,都说季秀才命不久矣。
苏木打起精神,内心纳闷,他从小齐那里只听说季秀才跟仙儿姑娘私奔不成,被那春鸣楼的打手打了一顿。
难不成竟打得这般严重?
这样一想,不敢耽搁,加快了脚步,很快寻到一处小院。
那小院乱石垒着低矮的围墙,院里三间大瓦房,虽说是土墙瓦顶,倒也十分整洁。
院门口蹲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那老汉捉着一个烟杆,烟锅上袅袅飘着青烟。
也不见他去嘬烟嘴,只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蹲着不动。
苏木几个走了过去,驴蹄哒哒,惊动了愣愣出神的老汉。
那老汉磕了烟灰,起身把烟杆别在了腰间,也没说话,只是疑惑的往他们身上瞧。
苏木上前一步,拱了拱手:
“敢问此间可是有一位季秀才?”
老汉点了点头,回答道:
“伯常正是我儿,你们这是?”
苏木这才知道,原来季秀才叫季伯常,那这老汉自然就是季父了。
当即又是一礼,这才开口表明来意:
“老人家,在下是个郎中,受人之托,来给季相公瞧瞧。”
季父闻言似乎并不奇怪,只是叹了一声:
“是葛仙儿姑娘请你来的吧?我儿伯常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季父说着眼圈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扭头擦了,这才让开了身子,在前头引着:
“既然来了,那就劳烦小郎中瞧瞧吧。”
“唉,多少老郎中都没看好,你一个娃子一般的小郎中…”
苏木听了也不恼,心说这季父还挺通情达理。
若是换了一般人家,家里子弟受青楼女子所累,只怕对自已不会这么客气。
进了院子,把青黛抱了下来,又帮虎杖拴好了驴。
从师弟虎杖肩头取下药箱。
让他俩在院子里玩耍,交代不要乱跑,这才跟季父进了屋里。
屋里布置倒也简单,就是墙上挂了不少字画。 难道这就是才子家的特色?
苏木瞧了瞧字画,心里好生不服,心说倒要瞧瞧这季秀才有什么本事,竟能让仙儿姑娘说出殉情的话来。
进屋之后,一个老妇迎了出来,季父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那老妇瞧了一眼苏木,满脸愁容平添了一丝失望。
“唉,瞧完了劳烦你给那葛仙儿带句话,我家伯常没这个福分,以后让她别惦记了…”
说着说着,老妇滚下泪来,取了帕子在擦。
季父也是一声叹息,指了指里屋:
“就在里屋床上,你去看吧。”
说着自顾坐在了桌旁,显然是对面嫩的小郎中不抱什么希望。
苏木见状也不说话,背着药箱走了进去。
只见里屋床上躺着一个书生,二十出头的年纪,面色蜡黄,脸颊凹陷,五官倒还端正,但也说不上什么英俊。
尤其是一脸病态,印堂隐隐发暗,纯纯的一副倒霉衰模样。
就这?
苏木心头一哂,暗道仙儿姑娘没啥眼光。
又想这人凭什么俘获了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就因为他叫季伯常?
苏木心中没来由的好生嫉妒,但看在仙儿姑娘的份上,还是把药箱放下,取出脉枕。
唤了一声,见他闭着双眼也不答应。
干脆从被子里捉出季秀才的手腕,搁在了脉枕之上。
他爹留下的这方脉枕青瓷烧就,甚是光滑,有些冰凉,本该垫上帕子。
苏木心中不忿,没给他垫,直接就伸手搭在了脉上。
手上一搭,心中一惊,只觉脉微欲绝,却是将死之证!
苏木暗道不妙,姓季的死不死跟他没关系,可是他一死,仙儿姑娘难保不会跟着殉情。
嘴里不禁啧了一声,顿觉好生头疼。
撤了脉枕,稍稍提起季秀才的手臂,放开手后,手臂软绵绵的下垂,手指撒开,竟无一丝虚握之态。
捏开嘴巴往里一瞧,唇舌淡润,是为内闭外脱之证。
看他这样子,只怕昏迷多时,难进水米,难怪瘦的都脱了形。
只是这家伙不是被人打了一顿?
没理由会弄成这样…
苏木一时拿捏不准,朝外间唤了一声。
季父、季母这才走了进来。
苏木细细问了,这才知道病症的原因。
原来那日私奔不成,季秀才遭了一顿毒打。
伤痕累累,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不幸一跤跌在了水里。
那时天寒水冷,季秀才身上有伤,书生身子又弱。
回家当晚就发了高烧,吃了好几副药也不管用。
后来外伤渐愈,身子却一天比一天弱,终于在不久前彻底陷入昏迷。
要不是仙儿姑娘央人送了人参,熬了参汤吊命,只怕这口气儿早几天就已经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