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泽清朗的声音穿过黑夜:“我想,总归是要先问问你的意见。”
阿青默然,嘴角漾着笑意。
骏马一路疾驰,夜晚屋舍零星几点灯烛,好在还有清冷月色相伴,良人在侧。
长泽先下了马,他向阿青伸出手,她却已经翻身下马。
“今日谢谢你了,好在你路过,不然我可能就回不来了。”阿青仰头看他,眼中似是带着星光。
在听到“路过”两字时,长泽不自然地蜷了蜷指尖,朝她笑道:“你没事就好,以后万不可一人去冒险了。”
“我又不是一人去的,那是师兄不靠谱。”
长泽无奈地望着眼前的姑娘,鲜活而灵动,万物在她身边都黯然失色,长泽无意识地抬起手想去摸她的头,可最终也只是停在距离她发间一寸处,迟迟不敢放下来。
良久,长泽轻叹一声:“快回家去吧。”
阿青余光看见他的手,笑吟吟地踮了踮脚。
少主发丝没入指尖一瞬,长泽的心跟着一颤,他讶异地看向她。
阿青笑了笑:“记得来提亲。”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后门的方向跑去,只留给长泽一个背影。
长泽直愣愣盯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而后垂眸望着掌心,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青丝的馨香,他兀自喃喃出声:“好。”
一夜无话。
长泽吞咽了一口口水,紧张地端坐在板凳上,周遭摆满了他买来的各色糕点、鲜肉和肉干、布匹、金银钱帛、包括他多年的藏品,玉石翡翠等等。他敢说,第一次见面在怀叔家蹭饭都没这般紧张过。
怀瑾瑜和江真相视一眼,震惊地望着自家木坊被其他物什占据。斟酌一番,怀瑾瑜谨慎开口:“这是?”
“怀叔,我孤身一人并无长辈,在这落云镇也唯有您和江姨算得上相熟,故此,我只好自已来提亲。”长泽罕见的腼腆。
怀瑾瑜愕然,还是江真戳了戳他,他才干巴巴道:“这,还是要先问问我们闺女。 ”
“长泽不敢贸然前来提亲,自是先问过怀青姑娘的心意。”
“……”
怀瑾瑜脸上挂着笑,他望向自已的妻子,声音从齿间穿出,“倒是意外啊,这算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么?”江真捏了捏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那我把闺女叫出来问问。”
阿青握着梳子,心中泛起丝丝涟漪,房门被轻轻推开,娘亲走进来,接过梳子替她梳发。她早就听见动静了,却一直没敢出去。
江真瞧她明明心里紧张,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好笑。
“长泽来提亲了,你爹让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阿青脸色红的要滴出血来,她捏着衣角,头恨不得贴到地上去:“全听爹娘的意思。”
江真揶揄她:“是么?既然如此,我这就让你爹去回绝了他。”言罢转身欲出门。
阿青忙拉住她衣袖,撒娇道:“娘……”
江真笑了,像小时候那样牵起她的手:“那走吧,去见他。”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洒下一连串的天光,怀青走近光里。
长泽立于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眼尽余生。
二人遥望,尽染相思。
长泽没有在世的双亲,婚礼依旧办的很热闹,他拿出积蓄多年的银钱,几乎请了全镇,流水席连摆三天,连带着只是路过落云镇的行商都沾到了这份喜气。
人逢喜事精神爽,怀瑾瑜一整天都乐呵呵的,同谁都能喝两杯,喝高了就抱着江真不松手。江真硬拖着他到厨房给他煮醒酒汤。
谁见到新郎官都要敬上一杯,长泽躲不开,可酒意上头时还是记得迷迷糊糊记得去见他的新娘。
月华如水,红烛浸泪。
美人凝眸,婉转成欢。
红盖头在长泽的指尖滑落,眼中的惊艳之色被紧张代替。
长泽咽了咽口水:“那我来了?”
阿青脸色爆红,声音细若蚊吟:“嗯。”
长泽倾身覆去,唇齿相交,正红色的床幔随之落下,屋内春意盎然。
……
成亲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变化,两家挨得近,阿青的闺房从怀家搬到了隔壁,临到中午闻到香味,又拉着长泽去隔壁蹭饭。
怀瑾瑜嘴上嫌弃他俩,脸上却是开心的。
长泽得到什么好东西也会送去隔壁。
为了哄媳妇儿开心,做了不少新鲜玩意儿,秋千、纸鸢、弓箭……
平淡的小镇生活,镇上来了个南北跑的戏班子,据镇民说他们的表演很有趣,阿青来了兴趣,拉着长泽去凑热闹。
故事不曲折,大概讲的是百姓对神仙的美化和向往,一位战神一枪定四方的传奇故事,故事恢弘有趣,表演行云流水,声声铿锵,彷佛要将故事刻进每个人的心里。
明明应该是振奋人心的情绪,可不知为何,阿青听得分外难过,更觉得那些戏班子的人在死死瞪着她。
明明他们表演的格外卖力,百姓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可她总觉得,这就是为她而来,要告诉她什么似得,告诉她……
醒过来!
当晚阿青就失了眠,她食不知味,沉默不语,只是溜到院中,坐上秋千来回晃荡。
院门被推开,她盯着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拿纸鸢的长泽泣不成声。
梦中人醒悟一般,长泽冲过来拥住她。
阿青心中悲恸,抱住他泣不成声,旋即又想到什么,推开长泽连忙跑向隔壁店铺,地面不知怎的开始松动,店铺也随之一点点化成齑粉,周遭风景迅速消失、褪去。
那些不愿回想的,承认的,消失的记忆都在顷刻间清晰。
木坊内,怀瑾瑜拥着江真站在门口,望着她的方向笑得慈祥。
江真的容颜一点点模糊,阿青的意识却愈发清醒。
“噗”地一口鲜血喷出,混着泪,流入衣襟。
有人敲碎了她的美梦。
那人是自已。
几近消失殆尽的生命力以势不可挡的趋势回归,阿青额间的花钿艳得似血,眼皮沉重睁不开,她只能蜷缩着手指,无声地抗议着、挣扎着。
囫囵一梦,造物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