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二百二十三年,冬。
姜家二公子姜如许被捕入狱,罪名——涉嫌走私官盐。
“姜丞相。”
姜正身穿黑布罩衣,位立于北鹤皇城地下监牢。
北鹤狱典司管教化、地下监牢则关押即将处死的重罪犯人。
“姜丞相,咱们圣上可有令,您只可探监半刻钟,半刻钟后若不离去……”万宁海尖锐着嗓子,“乃与姜内史同罪!”
姜正威严地抬起头,盯着面前的万宁海,“多谢圣上。”
这个眼神吓到了万宁海,他哆嗦着身子后退,手中的铁链吱吱作响,“若不是您为本朝功臣,圣上可不会格外开恩让丞相探监!姜家自诩清高门楣,还不是出了一个爱慕钱财的小人。”
“丞相,所谓天防地防,家贼难防,可别翻在了自家的阴沟里。”万宁海高傲地抬着头指着不远处的侍卫,“给咱家看紧咯!不见一个就要你们的命!圣上可说了,姜如许如今是大犯人,若是不砍了他的头,就砍你们的头!”
侍卫齐齐低头,“是!”
万宁海谄媚着,做出请的姿势,“丞相,请吧。”
岚岳狠狠地剜了一眼万宁海,“公公真是好说法。”
万宁海不以为意,抬着高傲的下巴,“半刻钟,一秒都多不了。”
姜正拍了拍岚岳的肩膀,“够了。”
监牢内,一束光从唯一开凿的风口中透露出来,印在了被铁链锁在墙角的少年身上。
少年被铁锁五花大绑地跪在一处,黑色的长发杂乱地垂髫而下遮住了面容。
那囚服肮脏发黑血迹斑斑破烂不堪,那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肉已经被抽烂发腐,胸口处、腹部、大腿处满是被火红的铁烙印过的血痕,如今还正在外冒着黑色难闻的血液。
地牢内时不时发出老鼠吱吱的嚎叫,地上的稻草发出阵阵令人发呕的臭味。
沉重地脚步声踩在软趴趴且肮脏的地上,发出绵绵地声音。
少年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地抬起头来,等姜正看清时,刹时间那处变不惊的眸子瞬间凝滞住了。
他的脸已经被抽得看不清原来的五官,脸上的一层皮都已经红肿脱皮,死皮掩盖住了原本精致的眉眼,而那嘴角更是肿得像两个馒头一般大小。
“许儿!”
姜正一个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指尖止不住颤抖地拂上他那难堪而血淋淋地脸庞,“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的许儿啊!”
姜正摸着他的脸哽咽了起来,“这地牢里的畜生,居然敢这么对你!”
少年似乎只是最后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知他是笑着还是哭着,他张嘴似乎想说话,可话到嘴边只能呜咽出难听的声音。
像是最后一个死人最后的哀嚎。
姜正听着,那颗心宛如被千刀万剐,“我的许儿啊!”
“我的儿啊!你可是全北鹤最年轻的状元郎啊!你是心系百姓,心系天下的好官!你怎的可能走私一百旦官盐?!”
“就算是即刻处死老夫,老夫也不相信!”姜正抓住那坚硬发冷的铁锁,“不孝子啊,你这个不孝子!”
“你从小到大都说要给你妹妹做一个榜样,可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一个什么榜样!”
妹妹两个字似乎刺激了少年,少年的泪水打湿了那个难堪的面容。
他的呜咽声更大了。
“唔……乌……嗝……”
“我……父亲……苦……”
姜正不敢拍打他这个一碰即散的身子,只能无奈地敲打着地面,“说出来!给为父好好的说出来!”
少年紧咬着牙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断断续续、沙哑低沉的呜咽声。
"父...亲...妹...我...对...对不..."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破碎而不成调。
那声音如同乱石穿空,时高时低,时断时续,让人难以听清其中的含义。
姜正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一把抓住少年腰间的囚衣,怒喝道:"不孝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然而,少年并没有回应他的斥责,只是继续喃喃自语道:"当...铺...白...家...白...家当...铺..."
声音虽然细小如蚊蝇,但在这寂静的牢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姜正心头一震,立刻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少年嘴边,努力想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白...家...小...姐……"
终于,姜正听清了最后几个字,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他怔怔地愣了片刻,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中夹杂着无尽的悲痛。
黑色的罩头遮住了姜正的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真实神情。只有那不断颤抖的肩膀和愈发凄厉的哭声,透露出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与绝望。
外人从外面只能看到他扑在了姜如许的身上。
“张嘴!”
在侍卫和万宁海看不到的角落,姜正往姜如许发肿的嘴角喂下一颗黑红的药丸。
“吃下可保你小命!”姜正黑着脸,“不日老夫调查清楚,回到府中必饶不了你!”
闻言。
少年哽咽着的声音越来越大。
“妹……妹妹……”
姜正看着黑暗中姜如许的脸,哀叹着,“南儿,与年无越退婚了,差点……进棺椁。”
姜如许本虚弱的身子狠狠地挣扎了起来。
“杀……杀了……他!”
这声嘶吼难捱。
姜正发狠地抓住他乱蹦的身子,怒吼道:“给为父闭嘴!”
或是抓疼了姜如许的腐肉,姜如许狠狠地哭泣尖叫了起来。
“啊!”
“唔啊……!”
光影之下,泪光闪过。
姜正眼红不止,心中疼痛难捱,他只是抬起那苍老的手,缓缓地将几颗细小的药丸塞进了他的腰带之中,最后嘱咐道:“伤透了,便让小四喂你吃下。”
半刻钟已过。
少年哽咽不止,姜正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尽管地牢污秽不止,他伟岸的身影仿佛是地牢里的定海神针。
“为官者,自当为百姓谋福祉。”
“你既错之,为父,自当饶不了你。”
语罢,姜正毫不留恋地一甩黑袍在姜如许孱弱的身上,随后踏步走出。
万宁海自进宫后,见多了这些生离死别的戏码,等姜正弯着腰出来后,他立即将铁链锁上。
“丞相可真的守时。”
万宁海关了地牢的大门,转过身正准备说什么,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他看着滞留的空气,幽幽道:“看你姜家,还能蹦跶猖狂多久……”
一旁的侍卫立即上前,准备将牢内的姜如许拖出,万宁海晦气地推开了面前壮硕的侍卫。
怒吼道:“别弄了!弄死了拿你的项上人头交差?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