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闻声，身体忽然定住。谢阳见她不答，以为她没听见，于是提高了嗓音又叫道：
“长姐，我来了。阿月呢？”
那人又僵了片刻，缓缓回过了头。
隔着朦胧的灯影纱帘，谢阳看见了对方的面容，突然就像被雷击中了一样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尹月穿的是谢槿给她的衣服——那是一身茜素红绣金丝牡丹的广袖，配涧石蓝的襦裙和湘妃色披帛，华丽而雅致。
她平时总是随意梳成高马尾或单髻的头发也被放下，梳理成了此时宫中未婚女子流行的朝云垂挂髻，中插白玉青石梳，两侧饰以带有红宝璎珞的双钗。
钗尾的流苏垂落在鸦青的发间，随着行动轻拂，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皮肤本就很白，多年风吹日晒也不曾改变。所以谢槿并未给她敷粉，只在她唇上点了些胭脂，额间加了花钿，却足以令她原本过于素淡的面庞显出少女的姝色。
见谢阳目光震惊地定在那里，尹月就像个偷零嘴被大人抓现行的孩子那样，流露出羞愧的神色。
她有些不安地唤道：
“殿下……”
但“殿下”后面呢？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谢阳许久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有些沙哑地开口道：
“你……你为何穿成这样？”
“是公主……”
尹月急得都快哭出来——方才谢槿给她梳妆完毕，就说自已要去出恭，让她等一会儿。
她万万没想到，谢阳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到了，正巧撞见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手足无措地解释道：
“殿下，我错了……公主问我想不想穿回女装试试，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尹月边说边往前走，但她已经许久不穿裙子，更别说这样繁复层叠的长裙。仅仅走了两三步，她就一脚踩到裙摆，尖叫一声倒了下去！
“阿月！”
谢阳下意识地扑过去，一把接住了她。尹月的头撞在他胸口上，不由发出了一声闷哼。
谢阳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连声问：
“怎么了？摔疼了吗？”
尹月的头确实撞了一下，虽然是撞在谢阳身上，但她发髻上插的玉梳子刺了一下头皮，还是有点疼的。
不过她是习武之人，平日里受伤多了，这点小疼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毛毛雨。
她摇摇头，在谢阳怀里抬起头，一边说道：
“我没事……”
尹月这一抬头，忽然发觉自已和谢阳的脸凑得无比之近。
他们已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每日朝夕相对，但一直保持着君臣之间应有的礼仪和距离。
即使是像上次谢阳给她梳头的场合，虽然有些逾矩，却也是她背对着谢阳，从不曾像现在这样，面对面近距离接触。
此时此刻，尹月以如此亲密的姿态靠在谢阳怀中，手抓着他的衣襟，两人近得呼吸相闻，她连谢阳有几根眼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昂起头的时刻，谢阳恰好低下头。她鼻端呼出的热气恰好喷洒在他的唇上，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
两人一时都愣住了，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屋里静得似乎落针可闻，只有两个人的心各自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带来只有自已能听见的震耳欲聋。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月终于轻轻推了一下谢阳的手，低声道：
“殿下，你捏痛我了……”
谢阳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已的手紧紧握住尹月的肩膀，感觉都要掐进她的肉里了。
他惊得连忙放开手，一迭声地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本就是微臣的错，殿下何须跟我道歉？”
尹月低低说着，脸上又露出些愧疚之色。
她故意将“微臣”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在刻意拉开距离，瞬间将方才的暧昧气氛冲淡了许多。
谢阳听着她拘谨的语气，原本有些混乱的脑中似乎清明了一些。他起身道：
“先起来吧，皇姐应该快回来了，被她看到不太像话……”
但正所谓忙中出错——谢阳本想顺手把尹月也拉起来，却忘了自已的半只脚也正踩在她裙摆上。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那靠衣带在胸口系住的襦裙直接被向下一拽，险些掉了下去！
“啊！”
尹月尖叫一声，顿时汗毛倒竖。幸亏她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裙子，否则下一瞬它估计就要掉在地上了。
谢阳正拉她起来，自然也看到了裙子险些掉下去的刹那。
他只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瞬间面红耳赤，脑海中一片空白。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快整理一下！”
“我……我……”
尹月裙子上的系带已经完全松了，但她不熟悉这种衣服，不知这本就是要别人协助才能穿的，一时间怎么都弄不好，急得手足无措。
谢阳只听身后衣料窸窸窣窣了半晌，正想问她穿好了没有，就听尹月又羞又急地说道：
“殿下，我……我不会弄……”
谢阳倒抽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摆，把面料都揉皱了。
他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烦躁之气郁结在心里，很想大吼大叫或者捏碎点什么东西来发泄，但面前却什么都没有。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叫宫女来帮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但一想到自已才进来没多久，尹月衣服都掉了，这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混乱局面。
思及此处，谢阳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露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他猛地一转身，沉声道：
“把你外衫脱了！”
“啊……啊？”
尹月震惊地瞪大了眼。谢阳无奈道：
“你不脱外衫，如何能系裙子？这顺序连我都知道！”
“哦……好、好的。”
尹月咬了咬牙，决定暂时放弃自已的羞耻心，以求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她一手攥住快掉下去的裙子，一手缓慢地将外衫从肩膀上褪下去。
她做得很小心，于是这个动作在谢阳眼中被无限地拉长，他亲眼看着她雪白优美的肩膊一点点露出来。
到最后，尹月轮流抻直两条胳膊，任那厚重的广袖外套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她通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蚋——
“殿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