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听到岐王说要抱谢阳一下,设想了一下而今身高腿长的谢阳别别扭扭被岐王抱在怀里的画面,几乎绷不住要笑出来;但听到岐王呓语般的后半句,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她想了想,岔开话题道:
“大哥,你方才说这里不是阴间,那这儿是哪里啊?”
“我们本该去阴间的,但岐王殿下原是真龙天子的命格,却意外早亡。“
“上天觉得亏欠了他,就专门在阴间和阳世之间辟了这么一块地方,修葺了一座府邸供他居住。我能呆在这里,也还是借了殿下的光。”
宁岚回答。尹月闻言微微皱起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困惑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
她话一出口就感到宁岚身体一僵,顿时惊觉自已可能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立刻就后悔了。
宁岚沉默了片刻,轻轻蹭了蹭妹妹的面颊,柔声道:
“投胎,也是可以的。但我们几个都执念太深,牵挂的人太多,走也走不安稳。”
“想着既然有处地方可以栖身,干脆就在这里逗留个几十年,也好相互作伴,等你们都百年以后再无牵无挂地走,也算不枉此生了。”
“……”
尹月咬了咬唇,心里虽然难过,但还是没有漏掉宁岚话里的关键词。
“我们几个”……她抬头,疑惑地道:
“除了你们两个,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仿佛是回应她的话一般,宁岚还未作答,远处便响起了一阵清越的笛声。
那笛声先是低沉婉转,随即高亢婉丽,曲中似包含着无尽情思,阵阵敲打人心扉。
尹月顺着笛声的方向看去,便见在那小楼的二层的栏杆上坐着一个手持玉笛的白衣青年。
他略侧着身子,黑发半掩,尹月看不清他面容,但仅凭身姿便足以判断他的俊朗。
尹月见他坐在栏杆上的姿势十分危险,总感觉下一刻就要从楼上掉下来,不禁担忧道:
“他是谁?怎么这样坐在高处,不怕掉下来吗?“
“不怕。反正这里是梦境,他掉下来又怎么样?又不可能再死一次。”
岐王毫不在意地说。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那笛声随着他的话音一顿,随即停住了。
那凭栏的白衣青年忽然抬头向着尹月望来,正对上尹月好奇的目光。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接,尹月一时间忘记了喘气,脑海中只剩下了那青年的面容。
尹月到现在只活了短短十二年,但自负见过的美男子不在少数。
每日朝夕相对的谢阳自不必说,身侧的宁岚和岐王皆俊美贵气,便是如陆九如之流的几位同窗容貌也都各有千秋。
但此时她在脑中搜罗了一圈,竟没有一个比得上这白衣青年的。
他面容白皙如瓷,眉眼就像是工笔大家在生绢上细细勾勒出来的一般,一双眸中似含着情思万千,山环水绕,云海奔涌。
其形貌之昳丽,就连满园的木槿花都黯然失色。岐王见他发愣,大笑道:
“阿暮这小子还是这样,死了都要勾人魂魄,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他指了指那白衣青年对尹月道:
“他是薛暮,也是我的……兄弟。现下我们三人一起待在这儿,彼此作伴,倒也和活着的时候差不多。”
“薛……暮?”
尹月在心里轻轻念了两遍,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此时薛暮的笛声又起,绮叠萦散,飘零流转,合着庭院里纷纷飘下的花瓣,构成了一幅难以言说的风流画卷。尹月忍不住问道:
“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没听过?”
“这啊,这是阿暮自已做的曲子,叫《舜华》。”
宁岚温声道。尹月看到岐王的身体在他说出“舜华”这两个字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嘴角莫名扯出一个堪称苦涩的笑容。他忽然用力揉了揉尹月的头发,叹息道:
“阿阳天生聪慧过人,但他自幼丧母,心思敏感,容易偏激,如此并不是长寿之相。”
“希望你一直陪着他,时常开解他,让他不要钻牛角尖……”
他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地俯下了身,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尹月耳边说:
“我死后,我们谢家的帝星落在了阿阳身上。你要好好辅佐他,知道了吗?”
尹月还来不及细想“帝星落在阿阳身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岐王就已经直起腰来,恢复了那副轻松闲散的笑容。
他看着宁岚那略有些担忧的神情,轻拍尹月的肩膀,脸上挂着笑,却用无比珍重的语气道:
“好孩子,我和你哥哥是回不去了,你们这些还活着的人要好好过……”
“殿下!”
尹月忽然发现岐王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连带着周围的景物也像滴在水中的墨一样开始缓慢融化。
她惊恐地回头看宁岚,却发现他消散地更快,半个身子都已经变成了光晕。
宁岚苦笑了一下,眼中是带着悲伤的温柔。他无奈地道:
“时间快到了,月儿。阳世中的你快醒了,我们也要回到下面去了。”
“不,不要!”
恐惧攀上尹月的心头,她带着哭腔扑过去抱住宁岚,却只看到一团光在双臂间崩开,自已扑了个空。岐王微笑道:
“小月儿,我弟弟就拜托你了。还有如果有天你见到我妹妹槿儿,也请帮我给她带个话,说我们几个在这里过得很好,让她也不要再折磨自已了,早点走出来吧……”
“不要,大哥……殿下!”
“阿月,阿月,醒醒!”
那些无比思念的人和景色碎成了无数光点,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耳边传来焦急的人声,尹月像从高空坠落,被一阵疼痛带回了现实。
她蓦地睁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谢阳焦急的面容。
谢阳见她醒来,大大舒了口气,叹道:
“你总算醒了。你昨天发了一晚上的烧,好不容易烧退了,我又听你在梦里一直哭,还以为你魇住了,只能把你唤醒……”他见尹月眼神涣散,又问: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