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的大爷唉！”
陆九如完全没料到素来脾气温和的尹月竟会去做出头鸟，不由在心里暗暗道了声苦。
但关键时刻，友谊还是占了上风。他来不及多想，提脚便跟了出去。
眼见姚朔和梁鸿见也要跟过来，陆九如连忙拼命使眼色，好不容易把这两个愣头青给止住了。
这厢尹月大步走过去，厉喝了一声“住手！”；苏重焕的手下们被她吓了一跳，手下的动作倒真是停住了。
那丫鬟早已哭得声嘶力竭，此时衣衫不整地从地上爬起，一张俏丽的小脸梨花带雨，真是凄楚可怜。
苏重焕皱着眉转头看来，目光落在尹月和她身后的陆九如身上，阴鸷的神情先是一滞，随即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用十分刻意的语气道：
“哟，这不是尹侍卫和陆公子吗？怎么，你们来看热闹？”
他刻意在“尹侍卫”三个字上加重了力道，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陆九如太阳穴一跳，一阵怒意涌上心头，却忽然见尹月将刀鞘一横拦住了他，语气平静地道：
“苏公子，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在这宫学里做这等欺人之事，还弄得如此喧闹，就不怕被教习们处罚吗？”
“教习？处罚？”
苏重焕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一般，脸上讥嘲之色更浓。他冷笑道：
“我虽在这宫学读书，但这里的先生们对我却只有教书之责，并无师徒之谊，又有哪个能来管我？”
“你可别以为自已拜了督学做老师就有多么了不起，你不过是沾了赵王的光而已，还真拿自已当个人物了？真是笑话！”
“你！——”
他这一番话说得可以说是极其不客气，陆九如气得脸都红了，不顾尹月的阻拦，上前一步怒道：
“好你个苏重焕，他不算什么人物，那我呢？”
“你不过是兵部尚书之子，我父亲可是宰相，论起来总归是你爹的上司。怎么，你连我也要一道羞辱吗？”
“天保！”
尹月见陆九如面上血气翻涌，知道他是气得狠了，不然以他素日的涵养，绝不至于将父亲的官职都搬出来压人。
他定了定心神，压低声音在陆九如身后说道：
“天保，冷静。七皇子平时就跟我们殿下不对付，苏重焕现在也就是骂骂我过过嘴瘾，应该无意招惹你，你不必平白惹祸上身。”
“可是……”
陆九如微侧过身，刚想说一声“你是我的挚友，他侮辱你便是侮辱我”，尹月却已拍了拍他的肩，神色平静地轻摇了下头。
苏重焕一愣，便见尹月已跨出了一步，语气淡然地道：
“我在宫里是赵王殿下的侍从，是皇家的奴仆，自然比不得你苏公子是皇亲国戚来的尊贵。”
“不过苏公子你可别忘了，这是在宫外，是在学塾之中，此处你我不论身份高低，都是同窗。”
“今日你出言羞辱我，我可以不计较。但我问你，程公子又做错了什么，至于你不顾同窗之谊，这般欺侮于他？”
“欺侮？”
苏重焕哈哈大笑，眉眼中却分明含着厌恶。他轻蔑地剜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丫鬟小蕙，冷笑道：
“我可没有要欺侮程公子的意思。是他这丫鬟作死，好端端地非要拎着汤水走路不说，还不长眼地往本公子身上撞，弄脏了我的衣服。”
“这可是姑母刚赐我的天水青，你一个贱奴，赔得起吗？！”
“天水青？”
尹月和陆九如一听他这话，心头俱是一跳，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苏重焕，果然见他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的大氅。
那大氅乍看并无甚殊异之处，但细看便觉上面的羽毛颜色鲜亮浓郁，在风的吹拂下色如秋水，一会儿是宝蓝色、一会儿是靛蓝色、一会儿又是翠绿色，中间还夹杂着点点金光，犹如宝石一般闪烁。
陆九如怕尹月不知，拧着眉对他低语道：
“民间有诗云，‘倾城不换琉璃色，千金难抵天水青’，说的就是这世间最昂贵的两种衣料，琉璃锦和天水青。”
“这东西是用西域伽蓝鸟的羽毛混金线织的，珍异得很，连皇家都只有身份最高的人才能穿，这小子怎么敢……？”
陆九如和尹月挨得很近，尹月却没有回答。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苏重焕与庆王谢轸有六七分相似的眉眼，又看了看抖如筛糠的小蕙和地上摔碎的汤罐，转头问程源道：
“程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尹公子，陆公子，我……”
程源在轮椅上努力直起身子，脸色似乎比飘落的雪花还要苍白。他声音微颤，努力忍着怒意道：
“小蕙根本没有错！方才她一手推着我的轮椅一手拎着汤罐，自是走得很慢的。”
“是苏公子自已忽然从门里冲出，不仅险些撞翻了我的轮椅，还撞到了小蕙，害她把汤罐打碎了。”
“谁想到苏公子不但不道歉，竟还倒打一耙，非说是小蕙往他身上撞的，真是岂有此理！”
“哦，程公子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咯？”
苏重焕眉毛一挑，眼中分明流露出威胁的神色。他看了看自然地靠近程源站立的尹月与陆九如，忽然轻笑一声，阴沉道：
“不论如何，你的丫鬟弄脏了我的天水青是实事。天水青价值千金，哪怕是卖一百个这样的丫头也赔不起。程公子，难道你不用给我个说法儿？”
他这话一出口，尹月和陆九如总算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这苏重焕今日根本就是冲着程源来的！
程源瘦削的手死死抠着轮椅的扶手，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苏重焕却只是视而不见，仍是充满挑衅地说道：
“本公子是好心，只消这不长眼的丫鬟脱了外衣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这事便罢了。如果不跪……”他冷笑了一声，又道：
“那就请程公子如数赔偿我的衣服吧。不过……”
他上下打量了程源一眼，拖长了音调，阴阳怪气地道：
“以贵府现在的境况，怕是赔不起这一件天水青吧？”
“你！你欺人太甚！”
程源怒吼一声，挣扎着撑起身体，似乎想向苏重焕扑过去。
尹月怕他跌倒，连忙摁住他的肩膀，转头对苏重焕道：
“这冰天雪地的，你让她一个小姑娘脱了外衣在这里跪一个时辰，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