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木剑相击，声音清脆却让人胆寒。
尹月连退了两步，胸膛剧烈起伏，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姚朔定是看出她使的狄刀刀法是专为克制他的乌骥刀法而来，竟然半路换了打法，重新祭出了他师父在中原时自创的“鬼门十三刀”！
这刀法如烟笼山峰，内里坚不可摧，表面却神秘莫测，招与招之间变化得极其突兀，出招和收势更是毫无踪迹可寻，令人根本捉摸不透。
尹月虽仍在勉力支撑，但心知自已已到了强弩之末。
眼见场外最后一炷香只剩了一半，再缠斗下去必输无疑，她猛地把心一横，忽然一抖袖子，袖中藏着的软鞭顿时射出，直直地抽向了场边放兵刃的木架子！
“你做什么？”
姚朔陡然见尹月抛出鞭子，还以为她是要暗算自已，连忙喝了一声，却发现尹月的鞭子并不是冲自已来的。
只见那鞭子似有生命一般，灵活地缠上了架子上的一把木刀，随着尹月一拉一抛，那木刀便随着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她手中。
姚朔上场后难得地呆愣了一瞬，直到尹月收起鞭子他才回过神来，唇角一勾，兴致盎然地道：
“原来如此——你是觉得一把刀不够了，想换双刀跟我打吗？”
“你都可以半途换招式，我为什么不可以再加一把刀？又没人规定只能拿一件兵刃。”
尹月觉得自已的血都喧嚣着涌上头顶，嘴里方才磕掉牙的伤口痛得钻心。
她“呸”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手腕将双刀架在身前，眉目第一次冷得像是凝了霜雪——
“再来！”
／
双刀呼啸着扑向诡谲的迷雾，像是暴雨与风雪的相击。
没人能说清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比武是怎么比出了一种困兽之斗的气势的，只知道那日直到香烛燃尽他们仍在缠斗，三把刀拧得几乎成了一个漩涡，连场外太监连番击锣也无法终止。
最后还是场外的西关侯看不下去，拎了条长枪一跃插入二人之间，随手使了一招“分山定海”，将两人手中的剑都旋飞了出去。
缴械完毕后他仍似未尽兴，长枪杆子在手中陡然一转，猛地打在了姚朔的膝弯处，姚朔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从地上爬起，有些震惊地叫道：
“师父！”
其实别说是姚朔了，就连犹自喘着粗气的尹月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掀惊到了。
她诧异地望向西关侯，便听那黑纱斗笠中一个沉沉的中年男声道：
“为师有没有说过，‘鬼门十三刀’是让你在何时用的？”
“在……在性命危在旦夕时。”
姚朔一咬牙，梗着脖子回答。西关侯冷笑了一声，又问：
“而你呢？你今日竟将它用在了一个对你性命毫无威胁的孩子身上！”
“可是……”
“没有可是！”
西关侯手中的长枪又是一转，这次是直直撞上了姚朔面门，将他打得整个人都翻倒在地！
尹月见姚朔躺倒在地、挣扎了一下竟没有起来，心下猛地一沉，下意识扑了过去，急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
“唔……”姚朔嘤咛了一声，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来。尹月见他捂着肋下，整个脸都痛得皱成了一团，心中大急，却听西关侯道：
“他没事，只是被你刚才那一肘子顶到了，回去歇一歇就好了。倒是你，”他话头顿了顿，有些疑惑地看着尹月道：
“……你竟然护着他？”
“……”
尹月这时才意识到，自已竟然扶着姚朔，一副与他关系很好的样子，可他们不久前明明还正打得你死我活！
她微微一愣，心里却意识到，那股方才还在血液里喧嚣沸腾的狠意似乎在兵器脱手的那一刻就平息了，徒余一种大梦初醒般的寂静。
看到姚朔倒地，她第一反应是他可能受了伤需要医治，却完全没有再上去补一刀的冲动，这是不是说明——她在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有把姚朔视作危险？
西关侯见尹月抿着嘴瞪着眼不说话，忽然轻嗤了一声。
此时场外观众们也如梦初醒，姚珩见西关侯不再继续打儿子，连忙提着官袍抖着胡子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焦急地问道：
“朔儿，你怎么样了？”
“唔……”
姚朔挣扎着说不出话，姚珩顿时更急了，手脚并用地就想翻上台来，但瘸了的腿又实在使不上劲儿。
西关侯见状微微摇了摇头，走过去在姚朔身上几处穴道上拍了几下，姚朔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喷出了几星带血丝的唾沫。
姚珩心疼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西关侯却似浑不在意地说道：
“好了，把气咳顺了就没事了。回去好好歇两天吧，这两日就不要你练功了。”
“……”
所以后天还是要练功咯？姚朔两眼一白差点昏过去，幸好尹月还将他扶住了。
西关侯见谢阳和陆九如也走了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尹月一眼，又对姚朔道：
“今天这一架算你们平手。但我听说尹小公子才习武半年，你却已经跟了我五年了。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却是你输了。”
“侯爷明断。本王也是这么想的。”
谢阳双手背在身后，笑得十分矜持，但眼中又分明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姚珩的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但当目光落在尹月扶着姚朔的手上时，他的神情却又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躬身朝谢阳深深一拜，恭敬道：
“殿下，是微臣输了。微臣自当信守诺言，收下尹小公子。从今天开始，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敢有半点藏私。”
“姚先生客气了。阿月，”谢阳叫了叫犹在愣神的尹月，一指姚珩的方向道：
“还不快来拜见先生！”
从姚珩答应到听见谢阳唤她，尹月始终觉得不可置信，直到她跪倒在姚珩面前、头磕上冰凉的砖石地，她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
尹月缓缓抬起头，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了眼睛里，刺得生疼。
但她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站在一团金色阳光中的谢阳，听他郑重地对姚朔道：
“我不指望他成为跟先生一样的当世鸿儒，只求先生教她为君子之道，为臣子之道。不求流芳百世，但求一世人杰……”
曾经是病到连家人都只求她“活着就好”的孩子，此刻却被人说希望他做一世人杰。
尹月回想着入宫这短短半年来的际遇，只觉得眼睛酸涩不已，一滴泪水悄然滚落。
她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忽然朝着谢阳所在的方向又重重跪拜下去。
尹月知道，她的命运已悄然改写，而这一切的原因，正是谢阳。
她看着那矜贵无匹的少年在他面前蹲下，轻柔地用丝帕为她擦拭汗水和血渍，忽然一把抓住了谢阳的手，在心中默默道：
“殿下，如今你为我铺平道路，来日等我长成，我愿做你的车辕舟楫，你的刀锋剑刃，为你披荆斩棘，载你去往任何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无论是群山之巅，还是万丈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