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景叙也糟心的摆了摆手。
林凛踉跄着走了。
【那人是你叫来的?】林凛后知后觉发问。
小五默了默,没敢说不是,也不好说是。
【也许吧。】它神色复杂地说。
林凛:“......”
夜深人静。
楚国,整个东宫都被一层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千柔端着一盆温水重新回到了寝殿内。她将水盆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随后拿起毛巾浸湿后拧干,开始仔细地为楚翊擦拭着面庞。
“殿下今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翊终于正眼看了她,眼神里一丝暴戾闪过:“嗯?”
“奴婢见殿下自从景质子逃跑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
“是么?”楚翊笑着打断他,眸底一片暗色,“几时也轮到你来揣测我的心思了?”
千柔心里一惊,暗道不敢,连忙跪地求饶:“奴婢失言了!殿下饶命!”
“失言?”
楚翊眼中一片阴鸷:“你之前如何对他的,可还记得?”
千柔抖着唇,不解道:“殿下?”
“我倒是忘了......”楚翊看着她,勾唇一笑。
如今前世不复,千柔自然来不及折磨景叙,百般侮辱。
“可孤自然不能再让他发生一次。”楚翊声音陡然变得狠厉,“来人!”
“将这女人关进水牢,非我召令,不得出。”
“是!”
千柔彻底瘫坐在地上。
楚翊转身,持续的不悦彻底成了引发骨子里暴虐的导火索,他看着外头月上中天,彻底没有睡意,拂袖出去了。
他就这么在窗边枯坐到了天明。
三日后。
楚皇崩殂,太子继位。
受封大典办的风风火火,年轻的新任楚皇似乎并不喜欢张扬的虚礼,繁文缛节更是能简则简。
朝廷被雷厉风行的换了一波血,幸存下来的众大臣们纷纷发怵,猜不透新皇的想法,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决断掌控着朝堂。
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三月,新皇挥师伐狄,大胜而归,同月,南过塞水,收岭南四郡,自此,南征北战。
一年后,楚皇伐景。
景国皇宫。
清洗完毕后,景叙又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景叙:“换上吧,这样会舒服些。”
说完便贴心的背过身去,留给对方足够的私人空间。
林凛裹着一身长衫,长发被水浸湿,披散在肩头,他接过衣物,躲屏风后面换上了。
“怎么好端端地就落了水?”景叙撑着下巴在外面看着他的背影。
“......谁知道呢。”
到底哪个天杀的在台阶上洒了水。
景叙盯着他,默默叹气,对着林凛说话时全然不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主子:“我让人进来把你的头发烘干。”
林凛虚虚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也不必,我自已来便好。”
“好吧。”景叙答应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
林凛听着他在外头长吁短叹,颇有些好笑:“怎么,反悔了?”
景叙叹息:“没有。”
他看着林凛出来,有些迷茫的盯着他,是极想倾诉的模样:“你说的那些......很有道理。”
“我知道古来有多少亡国之君受到后世口诛笔伐。”景叙道,“可你同我讲,开战不过是上位者打着为国为民争名夺利的幌子。”
林凛披着衣服坐在他旁边,替他倒了一杯热茶,“润润喉。”
方才听景叙的声音有些哑了,林凛也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如今你已承太子位一年,可有什么想法?”
景叙小声地吸了口气,抑制住情绪,“景国如今外强中干,皇亲贵族互为唇齿,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景叙闭了闭眼:“父皇......痴迷长生之术,宠信道士,昏庸......无道。”
“那你看楚国如何?”
“国富民强。楚翊继位即减免赋税,重农图商,百姓安乐。”
林凛摩挲着杯壁:“阿叙,有时候不战而降,也是一种胜,你那位前辈也如此说,对么?”
景叙瞳孔紧缩:“你......你知道了!”
林凛心说我就是:“那日你同他说话,我无意间看见了,也是奇闻。”
景叙便也不再隐瞒,他颇有些无助的攥紧杯子:“可你说......我为何偏偏是这唯一一个皇子。”
父皇昏聩,半年前,竟假意答应大皇兄那门亲事,将花沐兰的表兄秘密召进宫处死了,大哥从此一蹶不振,日日酗酒,花沐兰闹了一通,竟也跟着去了。
其他的哥哥们死的死疯的疯,都已经不中用了。
父皇多子,可最后却只剩了他一个皇子,景叙却没觉得庆幸,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悲哀。
“我大景有不少将军、文臣,韬光养晦,虽顺着朝廷同流合污,心下却一刻没有忘却家国。”
“无名,你可知,昨日他们死谏,奉了万民书,拒不受降,必要血战到底。”
“......”
林凛知道景叙的彷徨了。
“可楚国大军压境,我们同他们开战,无异于螳臂当车。”
“所以我决定,”景叙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扬起头,“楚翊不是想要我么?我素衣出城请降求他放过景国百姓和将士。”
林凛蹙眉:“那你呢?”
“大不了,一辈子在楚国,做楚翊禁脔也罢,当牛做马也好,死了也行。”
林凛心被刺了一下,生出几分哀凉,他叹:“将军们和景国百姓,又怎么肯。”
“我没有办法了......”景叙抱着头,“是我无能,护不住这河山......”
“报——”
外面突然有人疾步而来,有人叩了几下门,道:“启禀殿下!楚国来信!”
景叙变了神色,抹了一把脸,起身道:“进来。”
景叙拿过布帛,展开一看,神色一片空白。
“怎么了?”
景叙一脸茫然:“楚翊说......要来议和。”
“他亲自来。”
......
林凛自景叙处回来后,便径直来到了大将军府。府门前守卫森严,林凛亮出身份,才得以进入。
景国的大将军年过半百,见到林凛,显得有些惊讶:“不知大人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林凛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将军,我今日来,是想请教您一件事。”
大将军示意林凛坐下,然后问道:“请说。”
林凛沉吟片刻,开口道:“怎么不见将军的夫人?”
赵鸿卓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片刻后,他缓缓说道:“大战在即,夫人怎可在此儿女情长误事,自然回了老家。”
“夫人老家何处?”
“边塞。”大将军颇有几分傲气,睥睨道,“怎么,大人以为我是送夫人避难去了么!”
“岂敢,”林凛笑了笑,“那便请将军听令。”
大将军面色一震,见掏出一道明黄圣旨,当下骇然,连忙恭敬跪地:“臣在。”
“吾皇圣旨,命大将军总领三军,立刻前往边塞,誓死迎敌。”
“臣接旨!”大将军眼神一亮,片刻后又担忧,“但如此一来,我都城不就无人把守?”
“陛下自有圣裁,将军不必忧心,我大景百姓等着将军大胜而归。”
纵然他们都心知肚明,此行必定死伤,此战必会铩羽。
马革裹尸也许都算最好的结局。
林凛看着赵鸿卓苍老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告别了赵鸿卓,林凛心情有些郁郁,颇有些沉重地回到了自已的住处。
天色已晚,他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一个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林凛回头一看,是主神。
“在想什么?”主神问道。
林凛叹了口气:“我似乎并没有给景叙带来什么。”
“可你的任务只是扰乱他们的姻缘,”主神靠近,“虽然你现在看起来像是红娘。”
他站着,林凛坐着,这也导致阒然可以轻易将人揽进怀里。
距离几乎为零的时候,林凛闭上眼,恍若一个旅行中溺水的旅客,抱住了唯一的一根浮木。
“我不止一次想,为何我不能赋予我的宿主金手指。”他自嘲说,“至少不会那么惨淡。”
“那你就是犯罪。”阒然轻轻的,“时也命也,这是定数,不能改的,阿凛。”
“......”
“你若是强行给景叙开了特权,相当于再同气运之子宣战,战争便会无休无止,受伤的永远是黎民百姓。”
“楚翊来到这儿的任务便是一统天下,他是天生的帝王,而景叙只是他的一个孽缘,你走进了太多景叙的世界,所以才会有一种他是主角的错觉。”
林凛无言。
良久他哑着声:“定数,不能改么?”
“怎么这么固执?”阒然有些温柔的笑了,带着安抚的意味,目光却有些悠长,“没人能挣脱定数。”
“就算是你也不行么?”
“就算是我也不行。”阒然认真。
我不信。林凛默默想。
至于为何不信,他却又怎么也想不到了,只是潜意识里总觉得,阒然仍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君王。
只是或许真的如同阒然所说,自已真的将景叙认成了主角。
只是在这个世界里,主角又不是景叙,所以只能和现代无数狗血剧情里的情节一样,沦落为未来天子统一天下后的一个禁脔,一个附庸。
这就是世界的定数。
上首的人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了。有时候,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也对,如同上一个世界里的苏宴,就算两人如何情投意合,总要由于各种原因分开,为另一个主角让路。
林凛甚至不知道现在傅远洲是否还在等着苏宴醒来。
或许早就同那位白小姐结婚生子了也不一定。
数日转瞬即过。
今日便是楚国使臣来访的日子。
景国皇宫,日影斜照,金光洒满殿堂。使臣算是姗姗来迟,颇有些傲慢的意味,消息传遍宫中,诸事筹备,紧锣密鼓。
大殿中央,长桌整齐,丝绸桌布细腻,瓷器银器精致。美食佳肴满桌,香气四溢,色香味俱全,皆是精心挑选制作而成。
楚国使臣华丽礼服,高帽权杖,步入大殿,却也不免面带轻蔑。
景国皇帝勉强从病榻上爬起来,靠着两颗所谓的仙丹撑着精神,坐于高位,龙袍皇冠,威严庄重,目光扫过使臣,没有起身。
中心簇拥着一人,正是新上位的楚皇。
其人身着华服,气场强大,身上的冷意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凝固,景皇明明居于上位,却莫名有种被这个年轻人比下去的错觉。
他熟悉这种眼神。
这是一个天生的掌权者。
这样的人,竟然是他们景国最后的对手。
景皇心里一惊,当下竟是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看向自已唯一“争气”一点的儿子,却看见他仅剩的儿子也在看着楚翊,眼神里却不见多少惧怕。
更多的是......竟是怀念。
景叙惆怅地看着楚翊,并未发觉到父皇看向他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忧虑,只是想着自已和楚翊确实好久没见。
这世上对他好的人少之又少,在东宫那段时日,是他为数不多惬意、轻松的好日子。
楚翊径直入殿,看着上位的老皇帝,勾唇一笑,不见多少敬意,站在原地道:“见过景皇。”
老皇帝这才回神,下意识忙叫免礼,却又发现这人根本没有行任何礼,不禁尴尬不已。
好在楚翊这时候动了。
他目光在宴会上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方向不动了。
景叙低着头饮酒。
楚国太子......不,楚皇抬步朝他这里走过来,在他桌前站定。
光线被挡住,景叙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人。
楚翊勾唇一笑,俯身离景叙更近了一些:“阿叙,好久不见。”
随即他便若无其事的走远,坐在了景叙的对面。
景叙心口像是被人猛地捏住攥了一把,当即一疼。
方才......楚翊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掠夺,没有其他。
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从楚翊身上摘去了,而脱离了它的楚翊似乎不再受制于人,被动者只能仰仗着他鼻息,自此却再也不能参与他的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