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是留哥哥在这里,他人就会拿他魏家长子身份作文章,要和苏爷爷叫板?”
魏淑丹顺着这里往下想,不由得理出这么个想法来。
“而我既非长子,又是女儿身,旁人看轻我也是自然。”
话音刚落,魏淑丹的头上就挨了两下敲打,如同秋日里的两颗银杏果子掉在头上,力道很轻。
“说我的时候毫不客气,说你自已也这么妄自菲薄。”魏宇韬笑骂道,“你呀你,可怎么好?”
魏淑丹气得拿手肘直直往兄长腰上撞去,却被他轻巧地躲过,连累得她身形不稳,差点要往地面倒去。
魏宇韬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扯回到圆凳上,又开口逗她:
“说话归说话,动这拳脚功夫作甚?”
魏淑丹瞪了他一眼,撇过头不理睬他。
“你们俩啊!”
魏荣恩拍了拍凭几,让两人把目光转向他。
“丹儿不必气馁,世人多薄女子而重丈夫,这都是没有见识的人才会讲究的。我丹儿能文能武,不是凡夫俗子能够妄议的。”
听到父亲难得直白的夸赞,魏淑丹抿唇笑了。
见她展颜,魏荣恩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敲打几句:“只是你也得明白,女子从军甚少,要想做出些功绩来,你就要比别的男子更强,强大他们无法用它物遮掩,方能成事。”
“是,爹爹。”魏淑丹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情绪不对,但碍着他中毒方醒,又不好多问。
“待我回帝都后,你们兄妹二人互相扶持,将历城上下打理好,万不能懈怠!”
“孩儿明白。”
魏淑丹和魏宇韬互相对视一眼,郑重地应下了。
待他们也出了父亲院子后,兄妹二人各自回了自已的住处。
接下来的几天,魏宇韬依旧处理着历城大小事务。
城外的敌军越战越退,苏老将军派人追击,将敌寇大部队尽数剿灭,杀得敌寇贼子闻风而逃。
历城这次战事,就此结束。
地牢里,沈季在暗室足足坚持了三日,才将军中奸细一一说出。
一时间两营的将士沸腾了,有些内奸藏得深,甚至有两人还是一部校尉。这些人被抓时,部分士兵难以置信,直到审问出实情后,才纷纷气愤不平。
此后第三日,魏宇韬让白二将军白先义押送沈季及送信人刘肆回帝都。
在他们临出发时,魏淑丹悄悄到了后城门的城楼上,悄然无声地看着城门口的队伍。
后城门处,石歧带着几个近卫,将沈季送到了特制的马车上。
“有白将军送你们,我就不说你一路小心了。”
石歧将人锁在马车内,淡淡地说道,声音无悲无喜,好像是极其平常的一件小事。
“呵。”沈季轻笑一声,语气虚弱道,“恭喜石统领,终于得偿所愿,坐上了这副将的位子。”
听到这话,石歧掀起眼皮盯着沈季,过了半刻,才缓缓道:“我只是暂代统领,并未提为副将。”
“哦?魏将军如此绝情?跟了自已多年的狗,却连奖赏也这么吝啬?”沈季冷笑连连,行事做派也与往常截然不同。
听到这么刺耳的话,石歧却没给他半个眼神,仔细地检查着马车内的布置,淡然地回道:“若真无情,沈副将当初便已死在伍州城外,而非从军四年就坐到了副将之位。”
这话一出,倒是将沈季噎住了。
只见他紧抿双唇,面色铁青,像是不服气,又像是心虚难言。
石歧将马车里的铁条锁链等一一查过后,就退到马车门边。
见沈季虽是洗漱了,但身上的衣衫稍显破旧,脸颊还有不少磕碰擦伤,他不由得叹口气,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来,递到沈季面前。
沈季见到这巴掌大的包裹,狐疑地看他几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拿着吧。”石歧仍是冷淡的口吻,“这是兄弟们给你筹的路费,当初不知道白二将军送你回去,怕你没钱回家,阿伍几个带头先集起来的。”
“你,你们……”沈季目瞪口呆,心底却渐渐萌生出一股悲意。他喉咙轻咽,声音微哑,难以置信地追问道,“你们如此做,难道不知道我这一去,实为放虎归山?”
“将军知道,也是他默许的。”
石歧看着眼前人呆滞的模样,面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按律是该处置了你,可沈家势大,将军也无奈。兄弟们筹银子给你,也只是尽了这些年的情义,假若你真被处置了,就拿这些银子给你办身后事。”
“妇人之仁,当真可笑。”沈季以手覆面,大笑起来,“你们就这么放我回去,不怕我日后报复吗?”
闻言,石歧敛了面上的一丝悲悯,沉声道:“阿伍他们让我带句话给你。”
沈季一听,笑声渐渐停了下来。
“当初你帮他们筹钱安置父母亲族,又顶了因此而生的不少罪责,他们铭记于心。可你勾结他人,戕害自家将帅,如此作为,令他们不齿。此去之后,愿天涯再不相见,若再次遇见,便是死敌。”
说完,石歧又补了一句:“这也是我想说的,此番一别,就不再是兄弟了,若再次相见,就是仇敌。你……好自为之。”
语毕,石歧就掀帘而出,跳下马车。
马车一下震动后,就回归了平静。
车厢内,沈季掩住脸面的手指缝隙,渐渐渗出了一丝水汽,脸颊之下,双耳之前,缓缓淌出几道泪痕。
但这些,身在城楼之上的魏淑丹都不知道。
城楼上,魏淑丹手扶城墙,望着底下。
看石歧出了马车后,又将蒙面堵嘴的刘肆送进马车。一炷香的功夫,石歧等人退出队伍。
白二将军手臂一挥,一千人的队伍就此出发。
看着队伍远去的影子,魏淑丹面上无喜无悲,眸中徘徊着抹不去的惆怅。
“姑娘。”
在她身后,刚上城楼的司珍快步过来,低声唤她。
“怎么了?是哥哥他们找我吗?”
司珍摇摇头,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一同望着远行的队伍。
静立墙头许久,待车马的影子都消失在重重山峦间之后,魏淑丹侧头,低声道:“有马代步,想来十天后,白二叔就会回来了。”
“算着时日,应是如此。”
“你说。”魏淑丹眼神放空,喃喃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这六年的光阴,对他来说算是什么?”
“姑娘。”司珍有些为难,想到先前从奸细的供词上了解到的讯息,又缓缓劝道:“识人外表易,辨人心事难。沈……他幼时艰难,却不能掩盖他残害无辜之实。姑娘莫要为此牵念,这于你身子并非有利。”
“呼……”魏淑丹长舒口气,“你说得对,确实不该为此劳神。”
说着,她转头笑问:“司珍,你觉着,这些年我对沈季如何?”
闻言,司珍心下微惊,瞥了眼自家姑娘。见人面色尚可,就大着胆子道:“姑娘贪玩,而沈季又着实风趣,军营上下也少有这等能武会讲的知心人了。”
“是啊……知心人。”魏淑丹又望着远方,“原以为幸运地碰到了个知已,谁道却是装出来的。也罢,都过去了。”
远处,朝阳从山头渐渐爬升而起,浅金的光芒随着清风一道前来,抚慰着人心的不平。
一切又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