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好奇心作了祟,白芜敛起气息,悄悄跟上了那匹马。
只见那黑衣人冲开人群,绕了好几条道,又钻进了一条平头小巷。
一样的布局,一样的门口不挂灯,一样的茅草屋……好吧,也不是完全一样吧:上次她与黑衣人们在这里好一番打斗,记得那些破旧小屋的屋顶全都被掀掉了……
不对!这里是之前那条后巷?这里是祁晏曲父母家附近?
白芜正这么想着,又看见黑衣人到门前栓了马,四处张望着,吓得她赶忙钻进就近一处废墟里躲避。亲眼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一坨人走进房门后又带上了门,半天没发出声响,她才感到自已逃过一劫。
不过这废墟实在是废墟得很,边角旮沓密密麻麻都塞满了灰尘,别说是藏一个人了,就算是藏两个人也足够了……
“咳咳……”白芜眯着眼,抽出一只手在一堆散落的残木板中小心支撑着,好留出一条供自已呼吸的通道。
这里实在是有些闷人,她便想活动活动身子,别让自已的呼吸被堵住。可没想到自已刚一轻轻扭头,伴随着这一举动,身下居然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啊……?真藏了不止她自已一个人……?
坏了,没把这人压坏吧?若是在这里吃了官司,那一时半会可就走不了了。自已在日落之前还要赶回启衡山呢,不行不行,自已千万不能让这种事绊了脚。
白芜刚想扒开那一堆破烂把人救出来,却听废墟下面窸窸窣窣一阵,一个脑袋自已从下面钻了出来。
果然是一个女人。
白芜用另外一只干净一点的手揉揉眼睛,好让看到的东西不那么灰——只见那女人长的并不像是离晟的姑娘,因为离晟姑娘几乎个个都如跃然纸上的梨花微雨,仅用淡墨便能写意出一派眉目清秀。
这女人长着一双浓眉乌眼,倒像是翳翳剪影,盘桓在了一位异国女子的脸上。虽说她年纪稍有些大,但好在岁月暂且宽裕了这位美人——她的姿色就算不说是倾国倾城,那也是万里挑一的。
那女子见白芜盯着自已出了神,感到有些好笑,轻轻推开身上还在发呆的少女,小声问她:“哎,小姑娘,你在看什么?”
“你不像是本地人。”白芜自觉自已压到了这位“朋友”,赶忙一屁股从她身上起开,顺势又抖了抖全身上下粘上的灰尘。
“欸,我确实不是本地人,那你猜猜看,我是哪里的人?”
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但是白芜从她开口的一瞬间,便开始在脑海中飞速记录和翻译她说话的语调和韵味。
这奇怪的口音……无论是和之前骑马的黑衣人,还是自已记忆中的所谓甸满人,都不怎么能对得上。
……不过,倒有点像是永乐城那边的调调——虽然也不是完全像吧,但至少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您不是京城来的吧?”白芜试探性地用永乐话的腔调问了句反话,接着打量着这女子的衣着装饰——一身永乐特产,还到处绣着金丝镶边儿,要不是这会自已给自已埋在垃圾堆里,真是要把“我是从京城富贵人家家里出来的”几个大字贴在一堆金银首饰插着的脑门上了。
听白芜这么一说,那小金人可来劲了:“你说对了,我就是打永乐那边来的。”
看来听得懂自已的反话。
她大黑眼珠子一转,立马显示出与年龄不符的活泼机灵:“我叫胡娉婷,姑娘也是永乐人吧?你家住在永乐城的什么地方……?”
胡娉婷话未落音,霎时间背后便尘土大作,无数粒散沙裹挟着一柄暗剑向她的心脏刺去。只听“咔嚓”一声——那一瞬间,胡娉婷感到身后的压迫感消失了,待到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终于从令人窒息的濒死感中喘了口气,却发现刚才还在身前的少女也消失不见了。
“姑娘……”她四处张望着,试图呼唤方才的身影,可询问的话还没从嗓子里完整冒出来,胡娉婷就看见白芜拎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胳膊朝自已走来。
——那残肢的手部,还紧紧握着疑似方才刺杀自已的凶器,不过也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被谁人砍断了。
白芜见胡娉婷有些呆滞,不似方才那般欢脱,便以为是自已吓着了她,就把断臂随手一丢,掏出手帕拭去了脸上沾染的血,饶有兴趣地蹲下来看着胡娉婷:“怎么啦?”
“姑娘……你救了我,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想报答你……”胡娉婷虽有些害怕,但激动终是胜过了恐惧。她知道那条手臂的主人分明是冲着她来的,那人武艺高强,自已的侍卫又迟迟未到;
而面前这位小姑娘正是自已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她,自已恐怕迟早要交代在这里。
“白芜。不必多礼,若是以后江湖再见,能喝您的一盏茶便足矣。”
白芜倒是云淡风轻,毕竟那人与杀自已全家的其中一人实在太像,甚至她在那一天躲进地窖中,好像看见了就有那么一个人一刀、一刀地屠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丁们。
自已不过一股热血上脑,就算不是为了救胡娉婷,杀一个,还是杀一群,对她来说都是值了。
“!!!……”
然而胡娉婷却不像白芜那般冷静,从她听见“白”这个字从白芜嘴中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开始,便如触了电般惊奇。
白芜并不在意她如何反应,继续擦拭独鹤剑上有些发黑的血迹,自顾自开始回答前一个问题:“我啊,以前就住京城的白府里边。不过不久前被抄家了,现在不住那了。”
“怎么了?您怕了?”
细纱纺的面料不像粗布,与沙地摩擦后会发出网状的沙沙声,加之纱裙的每一个注脚都用金丝收拢,那声响愈发愈掺杂着金钱悦耳的动鸣声。
——胡娉婷面对白芜,跪了下来。
“原来是白大小姐……请恕我有眼不识泰山,也许您不记得了,在十几年前,我们在白府有过一段时间接触。不过您还小,白家在那时就已经救过我一次了。”
“万一我只是个侥幸逃出来的侍女呢?岂不是折辱白家名声……”白芜打了个哈哈,声音却不知怎么有些颤抖,但还是直直站住,准备看她接下来怎么说。
胡娉婷还是保持跪着的姿势,脸上的神色坚定:“不会的,我认得你。当时白将军带着白小姐,经常在后院的亭子里练功,那时候你还好小好小,但持剑的手法与方才你拿剑的方式有模有样。”
“而且,你手中的那把剑……是白将军的雾霭吧?”
这女人,是当时父亲从甸满带回来的那位?那她方才说,“救了她”?父亲到底……
白芜想继续发问,却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胡娉婷从后捏了捏她的后腰,塞给她一条带有香味的手帕,贴着她的耳朵轻声说:“小姐,不必担心,是我的侍卫来了。”
“请放心,今日所见所闻,我以性命做担保,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这条丝巾……就当作弄脏您的衣裙的赔礼。如果再见面,我会尽我所能向您道谢的。”
几位同样甸满模样的精兵强将向她们走了过来,起初他们还拿武器指着白芜,胡娉婷上前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那些人又很快放下了装备,整齐划一地向白芜行礼。
“他们是我从小便跟在身边的侍卫,同我一样,只要没死,便不会走漏风声。”胡娉婷冲白芜眨眨眼,摆了摆手。
白芜点点头,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胡娉婷:
“等等……我还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胡娉婷那时已经走远几步了,听到她这么问,一下回了头,调皮地冲她眨眨眼:
“来看儿子呀,可惜没找着,等我找着了,就把他许配给你!”
啊?儿子?
“那他叫什么名字?兴许我能帮你打听打听……”
白芜看见胡娉婷好像是朝着笑了笑,嘴里吐出了几个字。
白芜没学黍离那一套什么千里传音什么百里闻声的乱七八糟的秘法,此时二人的距离实在是让她难以接收到胡娉婷的音源。
但好在她的视力这会儿没给她丢堆儿,白芜清楚地看到——疑似“qi yan qu”的三个字在胡娉婷口中编织出来。
——其实那时胡娉婷也确实没发出声音,也许是她认为所谓“qiyanqu”和眼前这姑娘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一起,自然也不会有什么纠葛。
但命运就是如此让人捉摸不透,胡娉婷实在没想到——不久前,就是这么同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救下了她口型里想要表达的那个人。
啊?祁晏曲?
他不是跟自已说他的父母都去世了吗……
那这位又是什么情况……
白芜盯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