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扶着门框正要说话,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松开了手,揪住徐嬷嬷的衣袖用力地擦了擦。
“请大夫来了就行,咱们......咱们帮不上忙,赶紧走,去叫,叫守忠回来,这是大事,我......我......”
吴老夫人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徐嬷嬷素来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忙一叠声安慰道: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遣人去寻老爷和夫人,奴婢先送您回去,老夫人莫怕,回头奴婢给您煮些安神汤......”
话音未落,一行人怎么来的,又以更快的速度怎么折回去了。
全然没看到佛堂里的阮老太太,正透过通红的泪眼怨毒地盯着吴老夫人的背影。
伪善又没胆的贱人!
罢了,走就走吧,等会儿吴守忠来了也是一样。
吴府大门外。
吴守忠刚下了马,就被徐嬷嬷派去的人扑了个正着。
听了回禀,吴守忠来不及多想,撩起长袍便朝佛堂狂奔。
等他赶到佛堂时,阮氏睁着眼睛,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满地乌黑的血迹触目惊心。
到底是相伴了多年的爱人,吴守忠见到这一幕,眼眶骤缩,扑上去将阮氏紧紧抱在了怀里。
“忠郎,你终于肯见我了......”
阮氏依偎在她心心念念的情人怀里,刚要说话,嘴里就涌出一大口黑血。
吴守忠浑身颤抖,拼命用袖子替她擦着嘴角。
“怎么了,她这是怎么了?给她解毒了没有......”
迎着吴守忠惊慌的眼神,黄大夫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
“请吴尚书节哀。”
“守忠啊,婷义她,她是在悔罪!她自认对不住你们吴家,这才......这才.......啊!我的儿!你还有什么话,就快对守忠说吧......”
听到阮老太太的提醒,阮氏怒火攻心,又吐出一大口黑血,刚要说“你们竟狠心害我,你们痴心妄想”,目光却触碰到了阮老太太不经意露出来的手腕......
那已经不能算是人的手腕了,层层卷起的皮肉仿佛一块又一块的补丁,在悄无声息地诉说着曾经遭受过的酷刑。
是了,那一年阮家遭难,阿娘被狱卒捆住双手,拉在囚车后面拖行,又被吊在狱中挣扎了三天三夜......
阮氏心中巨痛,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阿阮,你说,你有什么话就告诉我,我一定办到!你撑住,我这就去求官家!我去找御医给你瞧!”
说着吴守忠便要起身。
“忠郎......”
阮氏轻轻的一声呢喃,吴守忠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不要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闻言,吴守忠将脸颊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眼泪顺着下颌与阮氏嘴角的血迹混成一团。
“我这一生,见识过金玉满堂,也经历过家破人亡......”
“得到过有情人的真心,也失去过最宝贵的善心......”
感受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阮氏睁大了眼眸,想看清吴守忠的脸,却发现只是徒劳,于是声音里涌上些许急切。
“我走了你不要伤心,阿阮福薄,不能陪你偕老,我......有个妹妹,名烟絮......烟絮命途多舛似阿阮......”
“即便忠郎瞧不上她,也留她在身边好不好?”
“阿娘说,烟絮的眼睛像我......她看着你,就是阿阮看着你......忠郎,忠郎!”
阮氏吐出最后一口血,眼神逐渐涣散,却死死揪住吴守忠的袖子不肯松手。
江氏匆匆赶到时,躺在吴守忠怀里,原本已经合上眼的阮氏忽然睁开双眸,回光返照一般对江氏大声喊道:
“江宁!我是输了,可我不是输给了你!”
说完便直挺挺地往后倒,再也没了气息。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
佛堂里。
有人声嘶力竭,好似生刮血肉。
有人一动不动,宛如泥塑木雕。
浣纱扶着江氏慢慢走出佛堂。
江氏没有回头,神色冷峻地迈过门槛、路过草丛,直到馥春院也没回头。
浣纱不错眼地盯着江氏,盯着她那说不出是难过还是痛快的俏脸,心里直叹气。
没想到阮氏就这样死了,还死得那么凄惨......
她还以为,阮氏要在这府里跟夫人斗上一辈子呢......
唉,如今想来,对于某些人来说一辈子太长,长到山盟海誓无法信守。
对于有些人来说,一辈子又太短,短到还来不及达成夙愿便烟消云散。
......
阮老太太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走出吴府的。
她只觉得浑浑噩噩,沿途一片嘈杂,那些叫卖声、招呼声,她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
只凭着直觉慢慢挪回了阮家。
阮家那个破落的小院里。
阮秉义正心不在焉地走来走去,忽然听到动静,转头见他娘扶着门框正朝里进,忙上前问道:
“阿娘,婷义怎么样了?”
阮老太太魂不守舍,闻言动了动眼珠子,瞧着她儿子那一脸的急迫与希冀,忽然怒上心头,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阿娘,你!”
阮秉义咬着牙,却不敢多说,走到门边,伸头朝外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忙合上大门才道:
“阿娘,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他还有脸问怎么了?!
阮老太太脸色铁青,眼泪却流了满脸:
“逆子!你好狠的心!那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婷义!我的儿啊......”
一语未了,阮老太太已经揪着衣襟昏了过去。
阮秉义吓得急忙上前扶住她,拇指用力掐住老太太的人中,急急道:
“阿娘,您别吓儿子,您有什么话慢慢说,到底怎么了?婷义她?唉!青郎,快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