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四处张望的眼睛不知道放哪里好,被侍卫夹着胳膊走了侧门,穿过个回廊,穿过石墙间小门,见假山都觉得新鲜。鼻腔里嗅着的空气,也都觉的比别处芬芳,脚下竟然不争气的软起来,头晕目眩的,词语稀薄惊叹连连。
我这是进了个什么地方,连这地上圆石子都气派,这里主人又生的如何尊贵,不得是神仙般的人物!
不由咂嘴念佛,心里明了自已进的是真真了了不得的人家。
心中立刻悬起了一道鱼刺,扎的她表情紧皱,嘴巴闭紧,心脏抖抽的不安。
别扭着向后瞧被两个下人抬着的儿媳,不由得辛酸又积在眼眶,这么多年隐忍泪水,今天之内似乎终于溃堤而泄,哭腔的抬头向那一身冷甲的侍卫问道,“两位官人,可是要带我这老妇去什么地方啊?”
最后沉默的脚步声令她更是难安,心提到了嗓子眼,头脑杂乱混混僵僵,身子一轻被推倒在地上,原木地板摸着光滑,透亮的似乎能够当镜子用。
陆氏挪抖了唇瓣,感受着手掌下的触感,小心的就那么侧身维持着跌倒的姿态,视线极低的打量起周围,儿媳躺在地上,头发乱如杂草。
而这屋里叫不上名字的东西一大堆,门槛都显得金贵,一切都透着荣光一般。
左右两侧四连的屏风隔断,模糊的看不清后面,只那屏风上的瀑布流水,就像真的一样,让人喜欢的紧。
两侧四角茶桌,侧面刻的喜鹊,高背的红木椅子,椅背镂空的枝头花瓣,她可是认不得是什么花。
正面台上空落落的卧榻,腿子都是一节节圆墩墩的可爱,背垫刺绣精细看不出来是个什么鸟,那垫子绒嘟嘟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皮毛。
边上小桌还燃着袅袅熏香,小小玲珑炉子镂空雕刻,都是精巧物件,今日这一行,可真是长了眼了!
回神再看向门外,院得有庄稼地那么大,周围高墙漆面均匀,雅青的墙头都是精细的砖瓦。
门口外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两侧长得不知道什么花,开的怪好看的。
有从那门洞路过的姑娘,个个穿的漂亮,长得像个仙女儿,走个路都轻盈盈的,而刚才两个阎罗般的黑脸侍卫早就没了影,陆氏虽然眼界不开,但岁数大独有智慧自然知道此处不简单,这事情也非寻常。
若她那土房子是陋室草屋,那这里全然可以称之为宫殿似的地方。
就不该接这什么牢子活计,那几个下烂货,竟然忍心欺我这老婆子!早菩萨显灵,该叫他们见阎王!
正犹豫着起身还是跪着,便听的一阵脚步从门口传来,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步进庭院,身后还跟着两个白净的姑娘家,一左一右。
陆氏右眼皮狠狠一跳,连忙贴着地板朝内跪了下去,额头磕的一声“梆”响,背弓成虾背一般。
哎呦,我可怜的儿媳,你可保佑老婆子今日无灾呦……我定给你订上一口大棺材,漂漂亮亮……
……
晴空明媚,幽幽回廊,二人闲庭信步于石砖路,不知何处的花香阵阵,沁人心脾,又绕一门庭前迈上几个台阶,才见到一番室外景观,偌大池塘锦鲤畅游,花样繁多灵活好动,竟望不到尽头,涟漪波光生机蓬勃,叫人心神荡漾。
皇涂逸同褚爻途经这新造的池塘,便要他快步走向位于石桥中央的位置,好好欣赏,至于那妇人,他早已交代了管家先去处置,只叫他细细问着,莫要伤人,查清原委,一切等他去了再最后定夺。
“看我这池子如何,你定想不到其中乾坤!”
褚爻向那池塘瞥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嘴角笑意细微眸中玩味,“难不成你底下藏金子了,用时候就下去捞?”
皇涂逸同他一同望向那池子,对自已杰作甚是满意,从前这里是一处庭院,可人来人往的在屋内回廊穿总觉拘束,索性直接拆了换成景观,一片池塘,好叫人欣赏的心旷神怡。
虽然褚爻说的荒谬,可他也乐得配合他的猜想,便春光满面的真像是他说对了一般,“自然——非也,我在这池子里养了鼍(鳄鱼)。”
听到这褚爻才有了些兴趣,要知道这鼍可不好养,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又是养的什么品种。“你真是什么都敢养,若是哪天来了客人,可别叫它们饱了肚子。”
皇涂逸摆摆手,只叫他不必担忧,“都是些苗子,哪里就吃得了人。一个月前‘鬼市’有胡商黑市交易,我见的新奇,就弄了几只,下人皮糙肉厚心性粗狂全不畏它。如今我养着几只,长大了正好叫那些上门的杂货害怕躲远,少吵我悠闲。”
褚爻听的乐呵自然笑出声来,只骂他是个坏种,皇涂逸对此颔首接受,不以为然,同他附和。
风带起二人衣摆,暗下凑近在一块,皇涂逸感到颊边冷意方才想起今日温度,爻衣单薄,故才放弃了欣赏闲谈带他去翻箱倒柜。
皇涂逸同褚爻间,总想行上兄长的派头,最好是拜了把子上了香,再无分开可能,奈何褚爻不吃这套,只说他是荒唐妄想,不然他定要听上几句兄长哥哥什么的,常常逗趣儿。
作为皇子,皇涂逸日常梳洗更衣,自是要四五个侍女轮流各服侍一样,今儿自然不吝啬,要让褚爻有同等待遇。
他半靠在铺了软罗丝绸的贵妃椅侧身倚着,长腿随意搭在一处,手里握着暖炉热乎着掌心,可视线不停的飘落在服侍的侍女小禾身上。
那侍女身姿窈窕,皮肤白皙,豆蔻年华,亭亭玉立……指如削葱根,发如绸缎柔顺,正轻声细语的同褚爻讲话,手上摆弄着那系好的银质腰带链,一点点抚平上面剔透的珠玉吊坠。
“公子这腰带松紧可合适?”
褚爻换的是一件里巾白衬,圆领夹棉黑袍长衫,衣摆处织金云纹,侧面系扣,牛皮窄腰带束得劲瘦腰身,英姿挺拔。
白玉冠束发,眉目璀璨,频笑谦和。
因着袖口需要佩扎护腕,另抬着手臂由一位圆脸侍女做服侍。
“合适。”
皇涂逸搁放在膝盖的手不自觉指尖轻轻点敲,一时间若有所思,转眸幽幽视线放去门外,待回神儿之时正与褚爻视线相对,随之勾唇痞笑轻挑眉梢,“好一个佳人公子,今日陪本殿下饮酒作乐如何~”
侍女帮褚爻穿戴完毕,便垂首默默退出了门外,俨然是熟知主人秉性,训练有素。
褚爻见他一副猫科动物晒太阳般的慵懒,调整着护腕的绑绳,抬眼同他认真作答,“殿下,那是另外的价钱。”
如此调侃皇涂逸便立刻起身作势,要他好好计算着价钱,追出了院子,一前一后闹得自在。
……
等到二人折腾闹完,方才去了妇人所在的偏厅,就见一边上茶桌正坐着两个人嗑着瓜子,聊的火热说着有趣儿的逗笑。
妇人坐在凳子上手里捏着瓜子,两只脚脚裸勾着,面上笑的做一团,地上并未看见与她一同的那名女子。
黄芪见了门口殿下与褚爻,起身恭敬行礼道,“殿下安,爻公子安。”
陆氏忙不迭的下了坐,自已都不知道是怎么个丝滑流畅的跪下,先就梆梆先磕上了几个头,响声都令人感觉头痛,磕的实实在在。
“起来吧。”皇涂逸负手而立,一张俊美面容如神来之笔精雕细琢,他居高临下威严睨视,不怒自威。
此时褚爻虽与他同着黑衣面无表情,然气质截然不同,自透露出优雅矜贵,叫人不敢多视,生怕玷污。
黄芪起身候在一旁,并未主动开口,殿下一向不喜自作主张,殷勤展示行径,自然听候吩咐。
他虽年纪尚轻,不过三十出头,但已然是这王府内的管家,行事安稳漂亮的当了六年。
今日听得吩咐来问这妇人话,初时做了打算叫她嘴硬的好看,可见了人听了内情如何,知她一生辛酸,然被当了棋子作乱,背后主使一概不知。
她如今最好的下场,便是一死,了之。
皇涂逸自然坐厅堂主位,褚爻本想落座下边,黄芪眼尖的余光注意到殿下神色,忙抬手将人请上座。
褚爻不好拒绝,只得委婉坐下,端端正正,同皇涂逸这个主人坐在一处,中间隔着半人宽的距离,审视台下这位战战兢兢的妇人。
陆氏头跪在地上,跟着殿下脚步,头贴着地面,将就自已身形转而向内跪好。
两眼紧闭着心里发毛,刚才这年轻人已同她讲了些许。
才知道这是个多大的人物,这是皇帝的儿子,尊贵的皇子殿下,她今日闹得这笑话,叫皇子丢了清白名声,几个头也不够砍得,就是把九族的脑袋白骨挖出来,也是不够的!
可她贱命一条,实在不懂得这些那些,将所有细节过程都告诉了这年轻人,求着他给个明路,不过这年轻人巧舌,几句话已然叫人晕头,忘了主次,只顾着扯些有的没的。
又是奉上座,又有人帮照顾了死去儿媳妥善安放,这年轻人备上茶水瓜子跟她这老妇聊的热络,若不是这迟来脚步,她都要忘了自已低贱,身处何处。
“黄芪。”皇涂逸闭目养神,食指抵上眉心,只道个名字,黄芪便将刚才所聊,精简复述。
……
“陆氏,你可知污蔑皇子是何等罪名。”
陆氏浑身皆是一抖,在这平淡语气中已然落下一身的冷汗,“草民……草民刚同这年轻人……已、已是知道了。”
褚爻自然后靠,平翘起二郎腿,单撑着一边扶手屈指抵上颊边,另手搭于膝盖,思绪飞转。
背后之人隐蔽,有心弄权之辈,难查,落在收债莽夫身上去找一个妇人接手,上面定然是不知转了几遭。
若定罪,这妇人必死,若放她回去,不论事成与否,这背后之人也定不能叫她活,如此……叫人可怜。
本就劳碌颠簸一生,结局亦是潦草?皇涂逸会如何做?
面对早些人的碰瓷,应是乱葬岗,又或坐视不管,皇涂逸非冷血之辈,但亦非仁慈圣贤,可若是见人就好心可怜,又如何乱世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