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脑海，我猛然睁开眼，看到男人笑盈盈地看着我。
“想到了什么吗？”声音轻飘飘的，“我刚刚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思考，对吧？”
思考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
“我让你思考当时发生的细节。”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男人从桌子上一摊照片中拿出了一张，举在他眼前，而我看不到内容，“你，除了这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的眼神代表了什么，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我注意到他有意地在对比照片与我，眼珠一直在来回转。
“很抱歉，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清楚那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是你提供的线索依旧存疑，我们恐怕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
“如果你们依然不愿意接受，那不如先让我离开，等我找到确切信息再回来找你们。”
“呵呵，很遗憾呢孟醒同学，你还不能就这样离开。”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暂时还不能离开公安局。你懂的，能提供这样的线索，我们也得留个心眼。明白吧？”
我看着他，没什么多余想法，而是低下头思考了片刻。
“还有。”
我开口。
“嗯？”男人似乎来了些兴致。
“如果你们看监控的话，就会知道，我和我朋友在门口——准确来说是北门，不过也确实没人会往南门走。遇到了西瓜摊的老板后，他又去了哪里。你们还会知道，后来我跟我朋友打了一辆车，后来我们的车又去了哪里。”
男人放下照片，把手搭在桌上，问道：
“所以呢？你想看监控吗？”
“我说的是你们吧？”我反问。
“那就是你想看啊。”男人眯起眼笑了起来。我下意识别过头去，总觉得这两人实在有些关联。
“不要紧的。你想看的话，我会找时间给你看的。不过在此之前……”男人把桌面整理了一下，“你没有其他东西可说的了吗？”
我歪了下头：“你还想知道什么？”
男人浅笑了一声。
“别这么问吧孟醒同学。你是主动来给我们提供线索的，但现在看来你其实什么都没说啊，真不怕我们怀疑你只是想闯进公园里找了个借口，然后把你当嫌疑人关起来？”
“就算我说了，你们也还是会把我关起来的。”
我接着男人的话说了下去，注意到他眼里的一丝惊异。
“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不打算把一切全部说完。”
“所以你不打算说出来么？”
男人盯着我，眼里起了薄薄的狠厉，一旁的安雅则露出了担忧的神情。
我抬起眼：
“我没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不信任我们？”
“我也没这么说。”
我偏头看了下审讯室的门，又转了回去，看着他们。
“我刚刚已经把可能的线索告诉你们了。至于其他的……我可以等你们明天把我放出来二度审讯的时候说。”
男人睁大了双眼，但很快闭上了。他使劲理了一下前额的碎发，看样子是在理清思绪。接着，他看了眼墙上的钟，然后低下头，开始翻找桌面上的照片，接着迅速抽出一张，盯着看了几秒，然后翻过来，嘴角扬起，看着我：
“孟醒同学，这张，你认识吧？”
我看向那张照片，愣了半秒。
不是小巷的，是外面那家植物店的。
人很多，但是依然可以看到，魏华，一个人，在往植物店外走，神情茫然。
“还有这张。”男人又拿出一张，好几张，全是魏华走过的各种地方，一直到走到小巷前。
意识断线了半秒。
“怔住了吗？”男人笑着，眼睛快眯成一条缝。
我赶紧回过神来，开口道：
“什么意思？这张和小巷里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吗？”
男人翻过照片看了一眼，继续说道：
“不得不说这个监控的视角真的挺好的。”他笑了笑，把照片翻过去继续对着我，“你刚刚在门外等候的时候，我去打印了很多……”
他把照片向我的方向放了放。
“你朋友。”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感。
“叫魏华。对不对？”
“最后一张照片上的时间是12点55。然后就没有了。你想找小巷的照片吗？”男人笑了，“没有了。就定格在这里。然后在1点34分时再次出现。”
他移动了眼珠，看着我。
“在一点过后进到小巷里的人，一直到一点半，中间这半个小时有很多人经过小巷，但是，在一点时的人数很明显和一点半的人数不一样。从多个监控角度来看，在一点半，和这中间半个小时的时间，人数在不断减少，非常细微，很多人似乎跟凭空消失了没什么区别，只能说改变这段录像的人非常细心，但也难逃误差的存在。甚至哪怕我们去修复，最终也发现没什么问题。”
男人紧盯着我。
“不过，目前为止，也只有魏华，准时在一点进，一点半出，两个时间点都出现了，没有消失过，但是在这中间的半个小时却不见踪影，很奇怪吗？”
“当然现在多了一个，”男人又笑了笑，“你刚刚说的，西瓜摊的老板。”
我眼睛在不断颤抖，但我努力控制住自已的情绪。
“你……你怎么就觉得他是我的朋友？”
男人眼睛往上看了一下，让自已放松了片刻，回道：
“你这话真的……和荀草薰的语气很像啊。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不知道？”
我蹙眉。
荀草薰……难道，他们已经审问完荀草薰了？那我刚刚说的谎，岂不是暴露了……那难道刚刚这个人其实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只不过一直在跟我装？
我觉得我应该冷静一下。但刚刚我想的，让他们尽量不要认为是魏华的想法已经破灭了。
我眼睛不知道往哪放，我感觉我的脑子被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填满，又似乎那些只是乱码。我的眼睛一直在发抖，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是，不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否已经看出来我的慌张。
不对，他们已经看出来了。我很慌张吗？很难意识到的情绪……
没错，这就是慌张。我在看别人慌张时，大多数是通过眼神、肢体。但感受不到心理。至少现在，我感觉很慌张。
门外的人已经等急了吧，他们也想知道审问结果了吧。想到这里，身上不自觉地发抖。我的左手赶忙用力按住我的右手，嘴角向后抿。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夸张了，但我发现，我在慌张的时候不仅脑子里的思绪变得比平时多而杂，而且想法改变与转动得也比平时快。
我盯着桌下看了几秒，然后看向两人。两人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不想去了解了。
“你们已经审问过荀草薰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你们审问过荀草薰了吗——？”
语气强烈了点。
男人看着我，我看着他。
“没有。”
我愣住了。
好像是抓住了把柄，男人的笑容不再那么勉强，反而看起来十分开心：
“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你显露出的情绪一直都表示着你十分的……”
停了半秒。男人扬起头。
“自信。”
他又低下头，看着我。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自信认为你可以说得过警察……或者是，有这样的自信，认为你可以随意进入公园；有这样的自信，认为你可以……逃避一切。”
男人又笑了起来。
“我查过了你的资料，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公安局了。而且……”
他身子前倾，尝试着盯向我往下看的双眼。
“你之前唯一来的一次，正好就是被定性为‘幽灵事件’的那一次……”
声音压低了。
“而且，也是在这里，道——陵——山。”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
“但是接着，你没有受到任何质疑，最后离开了，不知所处。你实际被放走的原因我一直不知道，因此也无法得知如何将你的话套出来……”
男人拿出一张照片放在眼前，身体靠在椅背上，很轻松地端详着。
“真可惜啊，当时，我要是在就好了。能早一点看到这么自信的，当事人……？”
他看着照片又笑了笑，然后放在桌面上，转到我的方向，推了过来。
“送你了。我还有复印件。你现在明白你的处境了吧？”
男人站了起来，包括安雅。
我低下头看了眼照片，上面清晰地印着我举着牌子、表情僵硬地面对镜头，时间为2021年6月。
“嫌疑人。”
语毕，男人带着安雅离开了。
“马上会有警察来接你，把你带到临时关押的地方，你先坐着哈。”安雅走到我身边，开口说道，“别担心，那里是单独隔开的，只会有你一个人在那儿。”
我盯着那张照片，愣了很久。
.
对啊，当时，为什么……把我放了呢……
不对，当时，明明是他们……是他们害了我……明明应该是他们，被拘留，服刑，犯罪的是他们……
对，犯罪的不是我，做错事的不是我……
没错！不是我！站在那里的，不应该是我！
.
猛然意识到后，我迅速转过头，大声喊出——
“我没有——”
……
一个人站在我后方，堵住了我想喊下去的念想。
我认识那个人，是那个在公园后门跑去找来谢金晟的那个人。
谢金晟……对了，他在哪儿？
我急忙偏过头去看，但发现门还没打开。
男人走到了门前，停住，他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过来：
“对了，我叫林振羽，你前导师谢金晟的大学同学。”
他转过身来，笑着看着我，
“所以，你的事，我知道的很多。明白吧？”
然后，转身打开门，离开审讯室。
留下我，和那个即将带走我的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