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刚落，窸窸窣窣，前方发出一阵十分细微的响声，不仔细听依然极难听到。
我没回头看谢金晟的表情，而是紧盯着前面收银台的位置，生怕错过一秒。
“……有人在？”
谢金晟困惑的声音传出，但依然没有回音。
我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等了大概三分钟，我又开口：
“不用一直待在那里。你知道的，我们不会走的，这样的话你也出不去。因此与其让我们主动来找，不如你先出来和我们会面。你说呢？”
紧接着大概过了四五分钟的沉寂时间，我前方的声音逐渐变大，衣物摩擦的声响变得十分清晰。我眼看着自下向上逐渐出现的人的身躯，她站好身子，转过身来，看着我们。
“……下午好，谢金晟先生。”
她的表情一下从紧绷变为了放松。
“下午好，荀草薰小姐。”
荀草薰看着我们，眼神和昨天我跟魏华来店里的时候不尽相同。但看到我时，她的眼中又忽然染上了些许惊讶。
“店长小姐。”
我开口。
“你好，来买植物吗？”
“看看现在的情况，我们怎么想也不会是有闲情来买这些的吧。”谢金晟语调中带着笑意，“好久不见呀，荀草薰小姐。真没想到您居然出现在店里呢。出了什么状况吗？”
“没什么状况，就是我的店被警察们调查无误后我得到了一次回来的机会——来照顾一下我的植物们，仅此而已。”
荀草薰笑了笑，但看起来并不自然。
“不，不是问你这个。你刚刚蹲在收银台后面，不要紧吗？”
“没事的。我在查阅手机没注意有人来店里了……我以为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呢！毕竟最近这里不太平……”荀草薰做了几个夸张的动作，接着迅速从收银台下方拿出手机，“我本来就是破例要求来的。因此现在时间紧迫，有什么事赶紧说吧。”
“店长小姐。”我向前走了几步。
荀草薰向后顿了顿身子，伸起手问道：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把东西还给我。”
我一言直出，语气平淡，听着没什么感情。
“……东西？什么东西？”
“你知道是什么，不需要我回答。”
荀草薰皱眉，看着我的表情没变，只是刚刚还在不断捋着自已蓝黑色短发的那只手停下了动作。很快，她把头向外转了一下，开口问道：
“有意思。你不说我就知道是什么了，我可没偷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没指望问你会有什么结果。”
我眯起双眼。
刚才就注意了，离收银台越近，那股花香就越重，现在已经快到了熏人的程度了。
“偷？”谢金晟似乎有些震惊，“孟醒，你方才怎么不说出来？这样我就可以跟警察们说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我没回头看他，而是往前走继续说着：
“昨天，我和魏华来到你的店里，你很开心的样子，把三株彼岸花卖给了魏华，还让他加了你的联系方式。”
荀草薰低下头：“是的。我记得是有这么个客人。怎么了吗？”
“所以，你还记得当时你的话么？”
荀草薰也笑了起来，但我表情没变，依然冷冷地看着她。
“什么话？感谢您的支持？”
“快为你的女朋友买走这盆花吧！小店今天打折，七折带走三盆！”
荀草薰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就这样听着我的手机录音。
“这是……”
“录音吗？果然我们孟醒很聪明呢……不愧是我一直以来都很看好的孩子。”
谢金晟忽然泼了个冷水过来，打得我个措手不及。
我浑身不爽，立马回头瞪了他一眼，但他看起来没在意，反而耸了耸肩，向我的方向走了几步。
“什么……？他？”
我回过头，看着荀草薰，她的表情带上了微微惊讶。
“你认识我？”
我的问句刚结束，荀草薰就立马收回神情，改成眼神犀利地看着我：
“很可惜不认识呢。我对谢金晟先生教导过谁并不在意，倒是你被他教导过，还能呈现现在这种姿态，也是十分神奇。”
我有些不解她的话，说实话我没注意过被谢金晟教导过得人是什么样的，但我就是我这样的，一点也没错。
“我不是问你这点。我是问你，这话中的‘女朋友’是谁，还记得么？”
我已经走到了收银台前，把手撑在台上，看着她。
荀草薰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几秒钟过后，向我递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女朋友’是谁？我怎么会知道你朋友的女朋友是谁？你不会以为店长的记忆都这么好，很轻松就能记下所有进入店内的客人吧。”
“那就可惜了。我还以为你可以帮我们提供线索。”
我耸了耸肩，眼睛一直看着她。
“提供线索？你是在调查吗？”
荀草薰微微皱眉。
“不是。”
“有意思。那你是怎么进到北部来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谢金晟，他一直在看着我们的动作。转回头的时候我看到荀草薰露出了无奈的脸色转身就往店内的后门走：
“好吧……我明白了……你们继续调查吧，我要先走了——”
“你就这样走了？”
荀草薰站在门口转过头，有些气愤地说道：
“不然呢？我不是说过了，我是破例进来的，再不走等警察赶我走啊？”
“东西你不还？就不怕我告诉警察？”
“还什么？”荀草薰再次露出了好笑的神情，转过身子正视着我的眼睛，语音颤抖，“我不是说过了我没偷你们什么东西，你们怎么了？听不懂人话吗？”
我看着她，注意到她的眼睛里露出的一丝疲态：“你还真是矢口否认……那好吧。”
我默默低下头拿出侧背包里的平板电脑，一直在屏幕上点直到点开我想要的界面，右手抓着平板下缘竖立在荀草薰面前。
“……这是什么？”
荀草薰的话语抖动忽然变得明显。
“你和魏华的聊天记录。”
“有意思……”身后传出了谢金晟的声音。我余光瞥到他小步走到了来我身边，仔细地看着平板上的内容。
荀草薰愣了一下，紧接着回过神，重新露出淡定的表情：
“好……我似乎的确和你那朋友加过好友，也聊过，我确实欢迎过他下次再来。但是，你说的女朋友，我又怎么就认识了，有什么依据吗？”
“你确定吗？你看都没看清平板上写的什么，你就觉得你说过欢迎他下次再来了……”
“只要是加客人好友，我都会说这句话的……难道不是么？”
荀草薰已经神色慌张了。我顿了顿，一把拿回谢金晟手里的平板，盯着上面的屏幕，轻声读了出来：
“欢迎您和您的女朋友下次光临本店！”
接着继续举起平板，凝神看着荀草薰：
“一字不差。”
荀草薰看着我，眼里满是慌乱，但嘴上依旧不满：
“你确定这是他的账号？你不会是耍诈吧……”
“是吗？我把它拿给警察，让他们查查看我是不是耍诈。”
我盯了她一会儿便迅速收起平板，毕竟一直单手拿着它也挺累。
荀草薰低下头转了下眼睛：
“……这是谁的平板电脑？”
“你觉得呢？”
我故意这么问道。
“……不对，他的平板电脑怎么会在你身上？所以这不可能……没错……你是在骗我，对吧？对……”
荀草薰的话越说越小声，语调依旧颤颤巍巍的，浑身洒满了慌乱，并开始无意地在门口来回小步踱步，嘴里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
我在收银台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待了片刻，微微张口：
“你真是相信我啊……”
荀草薰瞬间定住，看着我带着些许无奈的语气扶了下额。
“我才说了一句，你就信了？难道你之前那么努力地骗我都是假装出来的吗？”
荀草薰还没反应过来，而是依旧眼神空洞地看着我。
我转过头伸出手，示意一旁的谢金晟把手机拿出来。谢金晟没说什么，就这样把手机递给了我。
我接过手机，转回头看向荀草薰。
“欺骗别人是种很痛苦的经历吧？……”
荀草薰依旧茫然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举起了拿着手机的右手，附上了点东西，然后毫无征兆地猛力向前一甩。“哐啷”一声响，手机正正地砸中收银台后上方挂着的粉色壁兰。壁兰瞬间碎裂，泥土花叶陶片四溅，落到了墙壁、天花板、地板和收银台上。同时，一阵响亮的尖叫从花盆里爆发出来。
“哪里传来的声音？”
门外警察虽然离我们不近，但他们的声音依然能入我的耳朵。
“是在植物店……？”
“快过来！”
急促的脚步声。
“……”
屋内依旧很沉默。
“声音太大了……孟醒。”
谢金晟忽然开口，看着我。我转过头，说道：
“你有什么异议？”
“你不怕被人发现？”
谢金晟露出了不好的神情，还是我第一次遇见。
我眼睛暗下来。
“怕什么。”我转过头继续看荀草薰，以及前方愈渐显眼的粉红色，“店长小姐，私藏包庇凶手是违法的。”
“凶手？”谢金晟似乎有些惊讶。
荀草薰看着有些慌张了起来，我注意到看到她眼里闪着微微的光亮，身体不自觉地做出前倾的战斗姿势。
“不好意思，我可不是私藏。妹妹是自已愿意待在我这里的。”
注意到门外的脚步声变得愈发的大，我转过头，看到两位男警跑进屋内，看着我们，急促的声音又听着有些困惑：
“你们是？不，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是这里的店员，刚接到消息我们的店已经调查完毕，可以来拿东西。”
“什么？未经允许你们还是不能回来的。”
我感到他们不好解释的样子，荀草薰一直没说话，后面的白玥熙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余光注意到谢金晟立马凑近两位警察：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刚刚已经拿到准许了可以进入。”
然后他从大衣中拿出通行证，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登记了吗？”
“时间紧张，只登记了一个人。”
“那除了那个人其他人请迅速离开。还有，刚刚到底发生了——”
“来请您跟我过来。”
谢金晟回头看了我一眼，赶紧推着两位警察出门。不过几秒钟，我看着他们全部离开店内——
“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
手部动作猛然停止，我听到身后一下直起身子的声音。
我迅速理回思绪，双手抱胸，转过身，盯着蹲在白玥熙身旁的荀草薰，慢慢开口：
“请让开吧。我现在最在意的并不是你们的罪行，而是你身后那位，拿走了我的东西，不跟我说一声，也该还给我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妹妹可从来不会乱拿——”
“请，让她自已说。她不是会说话吗？”我偏过头，看到她在荀草薰身下伸出了半截脑袋，便抬高了语气：
“对不对，白玥熙？”
荀草薰现在看起来比刚刚要冷静很多，她转过头，看到白玥熙已经默默从身后走了出来。我看了一眼，她脸上那种古怪的僵硬笑容仍未消失。身上的衣服轻飘飘的扬在空中，看着极其不真实。在白玥熙走近我到一定距离后，她身上忽然传来一大股混合花香，并不宜人，而是过于浓烈导致它变成了一股巨大的恶臭味，身上阴气重到哪怕是在白天依然很明显。
我盯着她，有点本能地往后站了几步。
我转过头，看到后方的荀草薰眼睛依旧亮晶晶的，紧接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又抬起头站起身来，闪着亮光的眼睛里忽然带上了一丝坚定，跟刚刚慌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只见她顿了顿。再看了我们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打开了后门离开了。
我并不打算管她要去做什么，也不想去理解为什么刚刚她没有拦住白玥熙，而是看向前方的白玥熙。轻轻开口道：
“还给……我？”
白玥熙浑身颤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臂动了动，然后又轻轻摇了摇头，整个动作配合着僵硬的笑容看着十分诡异。
我盯着她，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
“真麻烦……你不是会说话吗？”
我睁开眼，看着她依旧低着头，浑身颤抖着。我皱了皱眉：
“还是不肯说吗？那这样好了……”
我小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的脸，开口道：
“我不是来调查你的，或者是，你们。我不干涉你们的生活，但我只是想查清一些东西。一些……真相。你知道吗？”
白玥熙没有作声，但颤抖的幅度明显减小了。
我歪过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你们，到底是想干什么。知道原因之后，我就会离开。我不会把这些报告给警察，或是别的人，诸如此类。所以我希望，你能理解……然后先把东西还给我，再告诉我真相，可以吗？”
我转过头，看到白玥熙眼里闪动的泪花，愣了一下。紧接着，她不断地摇摆着头部，身体再度颤抖起来。
我顿了顿，说道：
“冷静。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对吧？”
“孟醒，你还好吗？”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谢金晟进门然后停在了门口，“外面已经没事了。你怎么……蹲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对谢金晟不及时的到来感到无语。但还是淡定地站起身来，再用手示意谢金晟过来。
待他走过来，我抓着他的胳膊，轻悄悄地放了个咒在他身上，看着他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噢，是一位陌生的小姐。您好，出什么事了吗？我是公园的总管理员。”
习惯性伸出右手，我白了他一眼，谢金晟只好收回手，看着默不作声低着头的白玥熙，他看着我问道：
“孟醒，能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一位美丽的凶手女士，还有荀草薰为什么要护着这位女士，还有这位女士偷了什么……”
“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我反过来问他，看着谢金晟顿时哑然，心里有种莫名的愉悦。但过了不到一秒我便收回神情，继续看着白玥熙。
“白玥熙，可以交出来了么？我说的话你应该听得懂吧？”
这次换我伸出右手，望着白玥熙。
而她依旧没有作声，她的身子仍是一抖一抖的，表情也是，只是嘴角一直是上扬着，仿佛被钉住了一样。
“……小姐，您还好吧？”谢金晟开口问道，看着不断抽搐的白玥熙，“您似乎状态不太好呢，需不需要我们送您去一趟诊所？”
白玥熙依旧没有回声，我们看着她身体抖动的频率和幅度逐渐分别加快和变大，嘴里也开始冒出杂声。我往下看去，注意到她一直背对着的双手。
一瞬间，脑海中闪电轰鸣了一下。
但是晚了。
白玥熙忽然张大嘴尖叫起来，我和谢金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整个房间里的空气忽然变得稀薄，墙壁和植物随着尖叫声一起颤抖起来。
没过一刹那，我便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谢金晟把他往大门方向用力一推——
“唔——！孟醒？你——”
“离远点！”
我冲着他喊道。刚看到谢金晟倒地的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表情，我便迅速回过头，只见已经开始全面崩溃的白玥熙的身体，她的尖叫依然不绝于耳。她的七窍开始不断冒出各种鲜红的液体，带着暗红色的粘稠物；四肢开始断裂，裂痕处流出浓稠的液体；四周的植物已经因为过高频率的尖叫声开始破裂爆开。我紧急连续后退了好几步，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不用了。”
右手的手机已经拨通出去了，但闻声转过头看到从后门回来的荀草薰，和她手里的枪。
我愣住了，时间不过一毫秒——
“砰——”
……
荀草薰的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一片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