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菘蓝的话像一记重磅炸弹,炸毁了苏逸程心里所有的从容和算计。
重逢以来,他的理智一直都像一个士兵一样枕戈待旦,何时进攻,何时退守,何时强势,何时示弱,他都得心应手。
而现在,仅仅只是陈菘蓝的一个关心他的问题,便让他溃不成军。
但他并没有因为吃了败仗而萎靡不振,事实恰恰相反,霎时间,一种劫后余生的剧烈的狂喜瞬间溢满了苏逸程的心。
原来,“心有灵犀”如此的让人与有荣焉、引以为荣。
这一刻,空气完全静默下来。
空调的换气声,车子乘风的呼啸声,一切不相干的统统都静止了,不存在了。
所有的声音里,唯独剩下胸腔间剧烈的鼓动和血液里即将喷薄而出的咆哮。
她终于不再口是心非,将关心他的话说了出来。
尽管,他知道她是基于听了尹棠的话,对他心存愧疚所作的“补偿”。
但他不在乎。
因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凡事得到皆是成果。
他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思及此,苏逸程极快地将车子变换了方向。
开启转向灯、靠边刹车、按下双闪警示灯,所有的停车动作一气呵成。
然而停靠的瞬间,苏逸程犹豫了。
很奇怪,他发现不知不觉间,陈菘蓝将胆小和迟疑传染给了他。
他害怕这不过是场美梦,所以他双手紧握方向盘,迟迟不敢有所动作。
他想不顾一切地将人拥进怀里,可是他担心一时冲动又会将人推得更远。
他,希望美梦能够持续久一点。
而陈菘蓝见看到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和回答的苏逸程,那张魂牵梦萦的脸肃穆地目视着前方,精致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暗示着隐忍,她的心中也是不由地一涩。
她以为自已的任性妄为冒犯了眼前的男人,故而哑然一笑,企图收回先前的莽撞“抱歉,逸程,你当我神志不清,抽风了吧。”
下一秒,苏逸程像是如梦初醒般,慢慢地转过头,无声地望向她。
不知道为什么,陈菘蓝此刻一点也不想逃避,她想要知道那深沉眼底之下的喜怒哀乐,过往数年他去到了多么广袤的天地,所以她并不示弱,同样无声地与苏逸程对望着。
弯月般的眼睛变成一轮满月,眨也不眨地看过来,眼底氤氲着一丝雾气。
苏逸程想,任他心如钢铁,也只能看到如糖似蜜的动人。
眼前人不止是是心上人,亦是他多年虔诚的愿望。
他,想要将月亮捧在手心里。
半晌后,苏逸程才堪堪开口,他感觉自已的口腔到喉道有一种长时间干涸的涩然,所以他特意清了清嗓,冲她微微一笑,克制着自已温柔地说,“如你所见,我很好。”
短短的七个字抹去了所有的伤痛。
而陈菘蓝也就此稍稍安心。
她想,如她所见,如今的苏逸程已功成名就,履历光鲜,行走在每一处无一不是人群中的焦点。
她不后悔昨日的放弃,甚至庆幸这样的放弃······是值得的。
“那就好。”陈菘蓝笑着说。
“你好不好?”苏逸程礼尚往来的问候。
陈菘蓝脸上的笑未曾敛去,闻言,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五官中除了眉毛,纷纷向上扬起,像个自带光芒的小太阳,“我也很好。”
看着陈菘蓝的笑脸,苏逸程抿了抿唇,复又开口,“以后别那样说自已。”语气中带着温柔的安慰。
“什么?”陈菘蓝忘了之前说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逸程抬眼看向陈菘蓝,带着温柔而坚韧的力量,“‘神志不清’、‘抽风’这些话,别这样贬低自已,你是个聪明的好姑娘。”
陈菘蓝哑然一笑,“这世上只有你觉得我聪明。”
苏逸程揉了揉眉心,有些宠溺的笑,“你本来就聪明,许多人都不明白什么是大智若愚。”
陈菘蓝被人夸红了脸,捂着脸微微往车窗边靠了靠,“喂,苏逸程,你适可而止啊。”
阴郁的天终于放晴,看着陈菘蓝害羞躲闪的动作,苏逸程笑得温柔,“害羞了?”
“苏先生,羞耻心不允许我这把年纪的人接受过于夸张的褒奖。”陈菘蓝摸摸鼻头,补充道:“受之有愧。”
苏逸程却不以为然地劝慰道:“不用有负担,以后若是别人夸你你就接着,若是觉得受之有愧就夸回去好了。”
在彼此的言语之间,这一刻,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六年前,两人之间除了小儿女甜蜜的恋爱以外,还有互相成长的鼓励,陈菘蓝用她的开朗让苏逸程变得柔软,苏逸程用他的鼓励让陈菘蓝一步步自信起来。
当初,好友们知道两人的相处后多是不解,“恋爱专家”夏微雨女士顶着一张极为美艳的脸笑他们,说两人生生把情侣处成了兄弟,对此,两人都没有不在意。
陈菘蓝和苏逸程两人在遇到彼此之前都没有太多与人相处的经验,两人中,一个家中人口单薄,为了走出大山,一路披荆斩棘来到西川,性格开朗但交心者不多,而另一方,虽家族庞大,但性格淡薄,亲近者也不多,所以,其实本质上,他们都是同一种人,一种不大会与人相处的人。不过,这些都影响不了他们对彼此之间的吸引,在确定关系之前,在彼此的交流中一点一点寻找着双方的默契,在确定关系之后,彼此的相处更加默契。
他们曾经约好互相爱护,一起成长。
貌似,两人都未曾忘记彼此的约定。
此时,凉爽的车厢内不再是僵持的冰冷,反而升起暖心的温热。
自此,过往的沉痛就此揭过。
陈菘蓝听完苏逸程的话终于有些放松,赞同地点点头,“嗯,苏先生说的对,那···苏先生希望我怎么夸回去?”
苏逸程缓缓勾唇,有些失笑,“我说的是以后有人夸你,你就夸回去。”
“不行,英明神武的苏总,贵为锦华的金主爸爸,怎么可以没有夸奖!”陈菘蓝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眉眼含笑地开始反过来调侃人。
每次陈菘蓝耍赖,苏逸程都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不理她,重新起步,将车驶入车流。
“哎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呀。”陈菘蓝在旁边幽幽笑道。
苏逸程故意板起脸,“陈小姐,你的语文老师听到你这么用成语该伤心了。”
陈菘蓝:“哎,先别管我的成语怎么样,苏总您倒是说说,小的刚才夸得好不好?”
苏逸程挑眉,抓住重点词语,“英明神武?”
陈菘蓝偏过头看过来,“是的,有没有感觉到在下的拳拳诚意?!”那样子又像讨赏又像耍宝。
苏逸程抠了抠额角,无可奈何地纵容道:“没有,用你的话来说,我感觉你像在骂我。”
“······”见反调戏没戏,陈菘蓝摸摸鼻子,往左边凑了凑,“如果我说我冤枉,你信吗?”
下个路口左转便是燕西路,路上车流如织,苏逸程挑着眉看了陈菘了一眼,没说话。
“哎,给个机会让我改过自新好不好?”陈菘蓝卖乖道,知道认真开车的苏逸程看不到她此刻脸上的“诚意”,于是抬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固执地添了句,“嗯?”
苏逸程速度极快地捉住那只作乱的手,终于有些无可奈何的辞色,“现在车多,你乖一点。”
这句话让耍赖的陈某人成功噤了声。
身旁这个男人鲜少说肉麻的话,尽管他有主动表白,但是说喜欢她是在她的主动询问之下,说爱她是两人见到奇景时的兴之所至,说结婚是害怕失去后的恍然大悟,所以她可以逃避,麻醉自已双方的感情早已破裂。而她在尹棠的口中得知他爱她,她的逃避像个逃犯一样,被打击得四处逃窜,无所遁形。如今,当数次的纵容和宠爱摆在眼前,她再也不能像以往一样装作若无其事。
他说,“你乖一点”。
好,我乖一点,陈菘蓝在心里说。
陈菘蓝明白,在许多的试探、徘徊和犹豫之后,“动摇”初战正式告捷。
接下来,就是取得胜利“果实”的时刻。
——
黑色的豪华轿车驶入漂亮而熟悉的燕西路。
此时,街道两旁的服装店大多已经打烊,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繁荣。
放着音乐的清吧、火锅店、甜品店生意火爆,好些顾客不顾炎热的天气已经加桌到了室外,坐在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下欢声笑语,侃侃而谈。
苏逸程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陈菘蓝,开始回想自已刚才有没有凶,答案是没有之后,才开口叫她,“菘蓝?”
陈菘蓝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字“嗯?”
“可以说话。”苏逸程说。
他的意思是不能动手,可以说话。
陈菘蓝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说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苏逸程专注着车况,见缝插针地打了转向灯,朝着巷子驶了进去。
“意思是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了?”陈菘蓝不由地笑道。
巷子原本就不宽敞,加上时有停在路边的车辆,宽大的轿车通行起来有些局促,好在巷子里灯火通明,尽头是一片坦途。
“······我以为骂人的环节已经过去了。”苏逸程缓缓舒展先前拢起的眉头,嘴角微扬。
“噗嗤~”陈菘蓝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逸程情难自禁地伸出右手拍了拍陈菘蓝的发顶,“消气了?”
陈菘蓝顿了顿,终是没有躲开,“我没生气。”她红着耳根说。
若说苏逸程的心先前已经软得一塌糊涂,此刻,便是瘫软如泥,一触即化。
“好,你没生气。”
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丝阴霾,声音里俱是宠溺的温柔。
看,相爱之人的决绝让人透彻心扉,转瞬之间,也可以甜蜜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