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广栓这边一连等了两天,仍不见季来根来送钱,就有点菩急了。又过了两天,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就来找季来根。他进了季家的门,看见季来跟在院子里收拾工具,先是好声好气的问这几天没有信儿的原因。
季来根见他来问,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手里的土,装出无奈地样子说“我的地人家不要了,说是凑不够钱,但是,就算能凑够也不能把钱给你呀!”
“为什么?”麦广栓问。他这会儿心里还以为是来根改变了主意,要舍人不舍钱了。
来根把眼一瞪说“我什么时候借过你的钱了?”
这一句话把麦广栓气得不轻,不知道要说哪句话 才够赶劲儿了。一向无理辩三分巧舌如簧的他,也有这张口结舌的时候,也许是他做贼心虚吧。他闷了片刻,急巴巴地说“难道你打的欠据就不认账了?”他一着急把摁手押说成了打欠据。
来根一看他急了,抓住话茬又呛他一句说“你这更是胡说了,我要是能认识那些字就好了。你说我会打欠据,有几个人能信你这句话呢?”来根用麦广栓说走嘴了的话特意气他。
麦广栓果然气地没有法争辩了,他指着来根说,“你也不用犟,手押总该不是别人替你摁的吧?”
“那也不一定。”来根说“如果是有人趁我喝多了酒,做的手脚呢?”
“那也得算数。”麦广栓说“你不认,那咱就到宁阳大堂上见。”麦广栓说的‘那也得算数’一来是想气季来根,二来是他认为手押谁也的伪造不了。他之前替别人打官司的时候,只要证据中有手押,无论怎么摁上的都是有效的。除非有个与双方都有关系的证人出来作证,才能推翻。像这个欠据,只是双方知道,并没有第三人知晓。他想:你季来根官场又没有靠山,就是把官司打到哪里你也有口难辩了。因此他扭身回家,决定带着欠据去县衙告季来根。
他俩刚刚的对话,都被藏在里间屋里的曲云飞听到了。他想,既然麦广栓要去告状,那自已可以和心灵一起去一趟宁阳县衙暗中打点一下。
如今的局势,朝庭里没有正头降主,各地大小军阀互相倾轧,恃强凌弱,各自为政。不收受贿赂的官员是寥寥无几。这麦广栓以往又经常替人打官司,怕是他在官场也是有些关系,云飞想,如果能提前打点一下,便能更有把握让来根叔顺利地打赢这场官司。虽然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现在麦家也还没有察觉到,但是提前疏通一下官府,也好以备万一。
云飞和心灵正在云倩的屋里合计着怎么处理的时候,俩人听到院门外进来人了,俩人没有出门,只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是季老汉领着一对和夫妇来了来根家。这两位穿着很是体面,那男子看着有六十岁,身着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礼帽,举手投足可看出是大户人家。那位夫人看起来五十来岁,身着一件倒大袖袄裙,手里拎着一些扎好的牛皮纸袋,看起来是吃的。
三个人进了院儿,季老汉就冲屋里喊了一声“来根啊,你姨夫和你姨妈来了!”
来根在正屋里听到,赶忙应了一声,跑出去迎接。
那来根的姨妈见了来根,许是因着多年未见,她拉着来根的手是左看右看,把来根瞧地都不好意思了。
进了屋里,云飞和心灵作为小辈儿也从里屋出来,还拿来了椅子给两位长辈坐。来根的姨父姨妈看着这两个年轻的男子,正觉得好奇,季老汉就开口介绍了云飞和心灵的身份,二位长辈听后微微点头。
云飞和心灵也跟着来根叔的称呼,一齐对两位长辈躬身施礼说“祖姨夫、祖姨母好!”
两位客人见俩孩子这么礼貌,也起身接了礼,说“好孩子,我带了一些花生还有糖果,拆开来吃。”一家人很快熟悉起来,就拉起了家常。
心灵跟着云飞回来是要尽量隐蔽行踪的,所以为免被不知情的客人问到,心灵就拉着云倩回了她的西间房里待着。厨房里是忙着做饭接待两位长辈的来根媳妇儿,小秋儿懂事儿在一旁添柴,手里正拿着客人带来的糖果,脸上是满满的开心。
这边正屋里大家在唠着嗑,坐在一旁的云飞惦记着明天上公堂多少有些不安,但看着长辈们在聊家常,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就只在心里去盘算着如何去疏通这个关系。偶尔长辈问到他的话,他会愣一下,反应过来再做回答。来根看着云飞有些心事重重,知道他仍在想这个官司要怎么解决,心里也跟着有些担心,一直走神儿。
来根的姨妈注意到了来根的表现,估计着家里可能是有事,就直截了当的问“来根啊,看你们都不怎么说话,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来根看了看云飞,见云飞没有吱声,就没想说出来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儿,最主要这位姨妈打自已记事儿起就没见过,怎好第一次见面就把家里一堆麻烦事说出来,就只说“姨妈,没有什么为难事儿。”
“看你的脸上就写满了有事,刚刚我问你话,你都心不在焉的。”
“姨妈,真的…”来根刚想再次强调否认。
这时季老汉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说“来根啊,可以说实话,其实她可不是外人,她就是你的生身母亲呀!”
听到这话,来根有些惊诧得站起来,椅子倒了都顾不得扶起来。他急忙对父亲说“爹,您说啥?这不是我姨妈吗?怎么成...”
“来根,你爹没胡说”来根姨妈接过话说,“他没说错,我确实是你的生母,今天,我就是特地来找亲生儿子的。有两个证人在,这样你还不相信吗?”
来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问“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候厨房里煮好了饭菜的来根媳妇儿在院里叫了云倩,说饭菜煮好了收拾一下端上桌。
季老汉看这边饭好了,刚好缓和一下。就先说“是真的,我们先吃饭吧,等你娘吃完了饭,让她跟你说是怎么回事吧。”
饭桌上显然比刚刚更安静,来根有些着急想知道眼前这位自称是自已亲娘的人,还有自已的身世。
而这位夫人心里更着急,她更想早些听到亲生儿子叫娘,所以刚吃了几口饭就撂下了饭碗,讲起了事情的经过------那段刻骨铭心的悲惨往事。
夫人原名叫宁欣平,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家中富贵,她爹宁家福在当地是很有声望的生意人。作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又生得十分俊俏伶俐,自是备受宠爱。她喜欢的东西没有要不到的,只要是她不愿意做的事儿,任谁劝也是不好用。长大后她不喜欢读书,只念了四年就下学了,家里拗不过,便也由着她去了。
宁家的产业很多,家里雇佣的人也多,人多事杂,宁家在管理上也考虑需要自家的人才好,只是她的两个哥哥都在外面上学,所以自她下学之后,便在家帮着她爹娘一起料理,她料理也很有自已的方法,从来不拿自已是大小姐的款儿,慢慢的她也和雇工们熟悉起来,家里生意也做来越好。
在雇工中有个小牛倌,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可是宁家的老长工了,不止很会干活,还很会来事儿,讨得了宁家老爷的喜欢。他自小就在宁家干活,欣平小姐接手开始管理后,他对欣平也很是忠诚,他活计好,有眼事,还很好学,所以宁家其他的长工大部分也是每两年都会换,唯独他,是东家一直不让走,年头久了他也不愿意离开。欣平和他相处的日子久了,便慢慢对他有些心生欢喜。
而小牛倌的踏实肯干,自然也落在了欣平娘的眼里,她对这年轻人也很是喜欢,甚至还悄悄和欣平的爹说起“小牛倌真是勤快,人也不错,要不是差在门当户不对,我都觉得欣平嫁给他也很不错。”宁家福对这个话没有理会,也没说什么。但母亲的话刚好被路过门口的欣平听见了,原本她就对小牛倌很有好感,听到娘这样说,爹也没有反驳,自已又觉得门第什么也不是必须的条件,索性也不再藏掖着自已的心意。
在之后的日子里,欣平有意无意的很照顾小牛倌,别的长工正常吃的是日常的饭菜,而她会悄悄给小牛倌安排小灶。小牛倌看着自已吃着丰盛的饭菜也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已的勤劳换取了欣平姐的赏赐,更是不敢有任何非分的想法。
小牛倌十七岁那年,已长成了棒小伙子。个头儿高高的,长得精瘦。日常干活的时候虽然同样是辫子绑在头上,但在欣平眼里就是看起来很是俊朗。欣平曾私下多次向他表达自已的情意,但他不敢面对这份身份悬殊的感情,看着欣平穿着漂亮的衣裳来找自已,每次也只能退缩,口口声声说自已是下人,摆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气得欣平骂他是木头人。见欣平骂他,他也不生气,只是在那里笑着。
然而小牛倌又怎么会真的不懂欣平姐的喜欢呢?正因为他都明白,更明白二人的身份门第实在是永远也不能相匹配,又怎么能接受欣平的爱意?
这天欣平趁爹娘不在家,她找了个借口,叫人把小牛倌叫到家里,再次向他表白说“你都这么大了,这男女之间的感情,你真的不懂吗?”
小牛倌说“欣平姐,我并不是不懂,你的心情我是理解的。能得到像你这样的姑娘的喜欢,我恨不能即刻上门提亲求娶你。但是,只要我一想到咱们俩出身的差距,我也只能在心里自嘲,这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能是痴心妄想啊?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处的。如果我的这份心思被老太爷知道了,他会把我赶出宁家门儿吧,到那时,我想见你一面都难了。”
听到小牛倌这样说,欣平心里只有高兴,她终于问出了小牛倌的心意,也知道了他不回应自已爱意的原因。她安下了心来,语气也缓和了,对小牛倌说“你不要顾虑这些,一切都由姐姐作主。再说,我也没说要你去提亲,我们的来往先瞒着我爹,如果不小心露馅了,由我一个人顶着,我爹娘很宠我的,自然不会有事。再说,我之前都听我娘说过,她也说你很好,倘若到时候真的有事,她一定也会帮我讲情的。”
自从这次见面之后,小牛倌虽然还是很顾虑担心自已和欣平小姐一起会让她为难。但是欣平在知晓他的心意之后,比以前更加直接的表达爱意了,几次之后,他们这辆爱情的快车,也顺利由原来的单马力驱动,转变为双马力驱动了。两个人有时在走廊上遇到,眼神里都是满满的爱意,不断拉丝着暗送秋波,虽然热烈,但也收敛,两个人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两个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到了一年最忙的秋收,地里和场园里大家活儿都很多,场园里晚上也需要人看守打更。小牛倌算是宁家信得过的外人了,再说场园离宁宅也不远,还有看场屋,宁家就安排了小牛倌去打更看场。自从小牛倌被安排到在这里,欣平自然不无目的的时常出现在场园。刚开始宁家福还有些不放心小牛倌一个人看着,晚上也会去场园看看检查一下。有一次刚好碰见了欣平在这,欣平便开口说“爹爹,您白天事情太多,这些零杂事以后就交由我来管吧,您也可以歇一歇。场园离家也不远,我说来就来了,您就早点回去歇息。”宁家福听了欣平的话没有多想别的,从那之后就没有再管场园里黑夜的事了。
又是一天黑夜,劳累的长工们都进入了梦乡,宁家自然也不例外,只有欣平还惦记着场园里的人和事。她整理好衣服关了屋里的灯,很自然的走出了家门,回手又把门关上。两条腿像下漫坡一般轻快,到了场园见到打更屋里还亮着小油灯,她快步走着,等来到了屋门口,心跳都跟着加快了,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推开了小屋的门,看到小牛倌坐在那儿等着,正焦急地等着她的到来。
欣平来之前,小牛倌就静静地坐在那儿,他的手里是几个炒好了的皮花生,这是欣平给准备的夜宵。他心不在焉地一边扒壳一边把花生仁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了脚步声,这心里就一阵高兴。欣平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的心跳也加快了,手已经不自觉地把皮花生放回了小笸箩里,接着慢慢站起来。
俩人看着对方,同时往前凑,此时的他们呼吸都不太顺畅,秋日夜里空气渐凉,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屋子里的温度却逐渐升高,两人越靠越近,在小牛倌的手触碰到了欣平的手时,滚烫的温度在两人之间流转,两个年轻人的双臂也紧紧抱住了对方,两张嘴也亲吻在了一起。从此,就拉开了二人爱情的序幕。
老夫人回忆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停了下来。而在场的人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喝了一口水,又壮着脸皮说“从那以后,我们很经常地约会。第二次约会的时候,小牛倌好奇的问我说‘欣平姐,我现在已经得到了你的爱,可我仍然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为什么会爱上我这样出身贫寒的穷小子?’小牛倌名字叫边常贵,但我们的关系不能在明处,所以在平时我还是叫他小牛倌,私下里我就亲切地叫他贵小弟。
当时我听到他这么问,我也很坦诚的对他说‘说起这些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在我心里最幸福的人生在于婚姻的和睦。我看好了你勤劳善良的品质,所以不在意你的出身低。我都十九岁了,爹老是想给我找门当户对的人家,但是婚后是否幸福他又不知道,也不在他考虑之内。我不能像我大姑那样,听从我爷爷为她安排的高门户,她嫁给了那个阔少之后却遭到虐待。我懂得婚姻大事上可能自古就有父母之命难为的旧习,那么我只好来个先下手为强了。’听我说完,他看着我,目光真挚的说‘欣平姐,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定让你拥有幸福的婚姻和未来。’
欣平低下头干咳了声,又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们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就有了结果,秋收也早就结束了,日子还想往常一样,但是在我有了身孕之后,常贵对我更加体贴细心,平常我管理的那些账目什么的,他会在一旁帮我整理着干一些杂活儿,也经常来到我在我身边晃,生怕我有闪失。那时候我只觉得和他的感情很值得,也不后悔。他在家里这么多年了,我娘又很喜欢他,自然对他像家里人一样不存任何戒心,常贵出入我的房间也很是方便。我们很亲密,后来的几个月里,我们俩很黏着对方,简直成了朝夕相伴的夫妻一般,好在是冬日里,我穿着厚衣服,也看不出肚子。直到隔年的五月,小麦上场了,常贵又被派去场园房住,他担心我来回路上不安全,不让我去,但我经常黑天自已跑去陪着他。然后有一天夜里,我刚出门就被我娘发现了,她一路跟着我发现了我俩的事,并且也看出了我身板异常。
我把这一切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我娘埋怨我不该瞒着她,气的一直哭,又看着我的肚子不忍心骂我,最后还是决定站在我这边,准备向父亲为我求情。没想到我娘把事情向爹说明之后,我爹大发雷霆,要把边常贵立刻撵走。我在门口听着,就推了们进去跪下求他‘爹,你别生气,这不怪常贵,是我自已愿意的,你不要声张了。为了不败坏咱们的家风,我决定和他一起走。你要让我们分离,我宁死也不会另嫁他人,望爹成全我们。’
我爹当时也是左右为难,不舍得我离开,但眼看着孩子要出生了,也不能名不正言不顺的把孩子生在家里。让我跟着常贵走又怕我受苦。他沉默了一会儿,让娘把我拉起来让我先出去,让他想一想。隔天,我爹去了我大姑家一趟,第三天就叫人回来接了我和我娘一起到了大姑家里,然后我家的马车就离开了。那儿离我家有五、六十里路,这么远,要打听个信儿都不容易,更何况是见面,所以我和常贵从此就见不着了。后来我听说,常贵厚着脸皮问过我爹我的去向,我爹告诉他我嫁人了。没想到听到这话之后他就得了病,食欲消退,但这些情况当时我全然不知。我只能信我娘说的话,先把孩子生下来送人以后,我们再名正言顺地成亲。我在大姑家盼孩子早日出生,像小孩子盼过年一样的盼哪。终于,在七月初三这天早晨,孩子出生了。我着急回去,就只给孩子喂了20天的奶。分别时把我的银镯子给了孩子一只作为信物。”
听到这里,来根让媳妇从柜里找出了她的首饰盒,从盒里取出一个红布包说“这就是我娘病重的时候交给我的一只银镯子,她说‘当你见到了另一只和它一样的镯子,你就到你的亲娘了,你要好好保存着。’她话说完就不行了。当时我还以为是她是病重说的糊话呢,难道,你就是我娘说的,我亲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