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喻音搭乘航班从北京回到潼川。
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贸然回来,林女士一点准备都没有。她是在飞机落地后才给家里打的电话,40分钟后喻音到达小区,在出租车上就看见林女士站在门口左右盼望,期待中带着一些迫切。
喻音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她从未见过林女士这么慌张局促的模样,以前的她在人前时刻都保持着骄傲和端庄,哪怕步入中年后也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脾性。家庭的骤然变故给她带去了沉重的打击,现在她出门好像都不注重打扮了,身上也再没了那些锋利棱角。
出租车停在林女士面前,喻音打开门下了车。
“妈妈。”殊不知一开口,便是哽咽。
林女士也在努力克制着情绪,语气中带着责备:“回来了,你说你这孩子,要回来怎么不提前说,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喻音从后备箱拿下行李,一手扶着她,一手拉着箱子朝小区里走去:“家里什么都有,不需要准备。”
在电梯里,喻音看着林女士新长出来的几缕白发,细看脸上好像也多了几条皱纹,恻隐和愧疚再次涌上心头。
刚好赶上午饭,阿姨在厨房忙碌,林女士下楼之前吩咐了她多加两个菜,现在饭菜的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
喻音放下行李,第一时间去到父亲卧室。
喻父还是安静的躺在那里,仿佛躺了一个世纪。
“爸爸,我回来了。”喻音来到床前,低头轻声唤他。
由于长期的躺卧,很容易出现一些并发症,好在林女士和护工一直都照料得仔细,每天帮喻父做拉伸和按摩,但依然肉眼可见喻父还是更加消瘦了。
林女士也跟着进来,在旁边给喻音讲喻父最近的情况。
“医生说,由于长期不活动,肠胃蠕动减慢,你爸爸近一个月好像有些厌食。尽管我们每天帮他做康健,肌肉也在逐渐萎缩。醒着的时候老是嚷嚷着腰背痛。上次去医院复查的时候,已经出现肺炎的症状了……”
喻音听着这些方方面面的症状,已经在预示着爸爸的病情每况愈下了。
她伸手抚摸上父亲的头发,试图唤醒他。
“爸爸,你醒来看看我。”
喻父的眼睛微微一动,眼球转了两圈后,轻轻睁开了。
“爸爸,是我。”喻音连忙凑近。
“音儿……”喻父醒来,语气很迟缓,但仍然听得出来很欣喜。
喻音的一滴泪催然落下,落在喻父的脸颊,她慌忙伸手去温柔擦拭。
“好孩子……别哭,回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爸爸好久没见你了……”
喻音越是强忍,情绪越是反扑,这是她第二次在父亲面前哭得不成模样了。
“让爸爸好好看看。”
喻音一边抽泣着,一边走到床尾把父亲的床摇起来了一些,回过身又帮他垫高了一下枕头,然后乖乖坐在了床边,握住了父亲的手。
喻父的手摸起来只剩下了骨头,就一层薄薄的皮肤包裹着。
林女士默不作声的退出了房间,留了单独的空间给父女俩说话。她去到厨房,帮着阿姨一起盛饭端菜。
喻音看着父亲在她面前疲惫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睡之前嘴里仿佛还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吃饭的时候林女士问她:“这次回来能在家待多久?”
喻音回她:“本来是到成都出差的,顺路回来一趟,明天晚上或者最迟后天一早就要走了,所有的同事都已经到岗,还在等我。”
林女士点点头,但依然隐藏不住微微失落的表情。对于喻音的工作她逐渐从理解变得支持,前段时间她还没开始介入交易会的项目,不是那么忙的时候,天天晚上回宿舍跟林女士视频,喻音也每天跟她讲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林女士年轻的时候自已本身是个女强人,对事业很有自已的坚持和拼搏,现在没有了把喻音捆绑在身边的执念后,反倒希望她在事业上能做出一番自已的成绩,倒也不辜负她从小对她严厉的教育和精心的培养。
人总要实现自已的价值才对。
晚上喻音约了黎晴晴,仅有的一点时间她一定要见见她。
两人在河边找了一家情调不错的清吧,店里放着轻音乐,她们隐藏在绿植茂盛的角落,一人点了一杯鸡尾酒,浅浅的喝着聊着。
期间喻音听着黎晴晴的男朋友打电话来询问,大致意思问她跟谁在一起,多久回去。
黎晴晴对着喻音拍了一张照,发了过去,一边手上飞快在打字,嘴里也跟喻音在解释:“不好意思了,他黏我,爱查岗。”
喻音笑笑,问她:“真的打算结婚了吗?”
“那不然呢?既然决定好了,结就结呗,他条件不错,也爱我,看好了日子年底订婚,明年开春后就结,我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黎晴晴回答得挺快,语气里面没有带丝毫的情绪。
“晴晴,我不是旁人……”喻音欲言又止。
黎晴晴端着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延缓了将酒杯递到嘴边的动作。
“咏凌他……”喻音又犹豫了,想起之前在车库碰见他和白萍混在了一起,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温怒,但是她不是一个在背后说闲话的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黎晴晴。
黎晴晴眼皮一抬:“喻音,如果你是为我好的话,就不用再告诉我有关于他的一切了,我应该要回到生活的正轨上了。”
她说完这句话心头一跳,随即隐隐作痛,强忍住情绪,她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
喻音想了想,作罢。这是她的选择,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应该是要尊重她的意愿。
她跟陈咏凌拉拉扯扯的这么些年,如果两人能够修成正果,也许早就在一起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遗憾。
不过往往遗憾是说不出口的,只能自已体会。
喻音之前觉得两人挺可惜,自从撞见陈咏凌破罐子破摔滥情后,才发觉自已也不是太了解他,如果他们两人真的是孽缘的话,还是算了吧。
“婚期如果定了,提前告诉我。”喻音仿佛松了一口气,心里的尘埃也落地。
黎晴晴笑笑:“伴娘一定是你,可跑不掉。”
随后她又招呼了服务生,给她上了一杯跟刚才一模一样的酒。
夜色很好的掩盖了她眼中的落寞,强忍着笑意,她灌了自已一杯又一杯。
聊到夜深,黎晴晴最后醉了,醉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男朋友基本上每隔半个小时都会打电话来询问,刚开始黎晴晴还很耐心的应付,后面酒精上头后也开始暴躁,吼了起来。
最后一通电话是喻音接的,黎晴晴已经躺倒在沙发上。
“你来接她吧,她醉了。”
不出多久她男朋友就来了,喻音看着急匆匆推门而入的他,有片刻的恍惚……他,真的太像陈咏凌了。
不是说具体的某一处五官相像,是从身型到整个人的感觉,说不出来的相似。
喻音之前是听说过她的这个男朋友,但是从来还未见过面。她这几年来来回回换的男朋友很多,黎晴晴似乎自已也知道跟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未来,所以也从来没带喻音跟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见过面。
“你好,我叫夏嘉善,不好意思了,晴晴给你添麻烦了。”他跟喻音打了个招呼后,走到黎晴晴身边扶她起来。
“你好,我是喻音。”
夏嘉善礼貌的笑笑:“我知道,晴晴经常跟我提起过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喻音觉得夏嘉善很像陈咏凌,但仔细一接触他们其实很不一样。从他说话的态度和表情来看,他比陈咏凌明媚,身上也没有陈咏凌那样的玩世不恭。
说话间他拍了拍黎晴晴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晴晴,走了,回家了。”
黎晴晴却像一滩烂泥一样,扶也扶不起来,叫也叫不醒。
夏嘉善无奈,只能将黎晴晴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麻烦你,帮我开一下门。”
喻音连忙小跑两步走到他前面去开门,跟在他们后面,眼看他抱着黎晴晴走到路边,小心翼翼的将她安置好在车里。
夏嘉善回过头来跟喻音继续说道:“你住哪里?要不一起上车,我先送你回去?”
喻音摇头,她家跟黎晴晴家不顺路,单独送她的话要绕很大一圈。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你早些送她回去休息吧。”
夏嘉善也没有再说什么,跟喻音礼貌的道了声“再见”后,便开车走了。
喻音站在路边,晚上的风很冷,灌进脑子里却让她感觉到异常的清醒,她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车,怔怔的思虑了几分钟。
黎晴晴她……究竟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
想着想着她觉得有点难以释怀,有点难过,有点喘不上气。
她有点想梁言了,不,是很想,哪怕才跟他分开两天。
想念如细流静静淌过她的心田,她垂下眼眸,感受着这份眷念在她心中泛起的涟漪。
掏出手机,她给梁言发了一条微信:“我突然很想你,是那种打电话听见你声音也解决不了的想念,是那种一定要见一面紧紧抱住你的想念。”
……
喻音离开潼川的当天,天空下起了濛濛细雨。
黎晴晴没有来送她,她酒醒后顶着一张浮肿的脸,不想让喻音又一次看见她难堪的这一面,她给她发了个信息:我很好,勿挂念。
喻音带着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心情,告别了林女士和喻父,拉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从潼川坐动车抵达成都。
罗简正来接的她,瞧见她心情不怎么好,一路上车上的氛围很压抑。他都不敢多说话。
快到酒店的时候喻音才开口问了一下筹备工作的进展,两人沟通了一下,喻音回到酒店办理好入住,让罗简正等她,她上楼去放下行李便直奔会场。
成都环球中心会场已经展开了如火如荼的搭建工作,工地上熙熙攘攘,忙碌的人群在穿梭奔走,大家各司其职,所有的一切都按照预期的安排在推进。
远森这次基本上所有的执行人员都出动了,人员不够还招了一批项目兼职,前期喻音筛选了很多供应商团队,最后签了十家团队来负责不同场馆的工作,设计是由千玺负责的,她们只需要按照图纸在规定的期限内搭建好物料。工作虽说不难,但是说简单也不简单。
这次交易会展览面积达到了14万平方米,邀请了50多个国家、地区和国际组织的来宾,总共近30个特色展馆,国内外预估有1000多家企业和机构参展,按照方案里面的内容,交易会期间会有大大小小的50几场国际促贸活动。
远森前期督促完整个场馆的搭建工作后,还要配合千玺完成开幕式以及这50几场活动的执行,整个交易会期间的工作很周密,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好在很多事情只要前期筹备完善,后面都能有条不紊的进行。
就怕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是每个活动执行人都无法绕过的担忧,他们从进入场馆的那一刻开始就神经高度紧绷着,紧盯着每一个环节,生怕哪里出了错。
喻音的压力是无形的,哪怕之前彭呈疏导过她,她也放松不下来。
就这样在忙碌中过了一个礼拜,搭建几乎要进入尾声,这天喻音和彭呈来餐饮区用餐,一边还在说着什么,只见罗简正慌忙的跑来,看见喻音对面坐着彭呈,即将冲出口的慌张瞬间又吞回了肚里。
喻音见他脸色不对,还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马上放下筷子跟彭呈说了一句:“我有点急事,你先吃不用等我。”
随后拉着罗简正找了个没人的角落。
“说。”
罗简正喘了口气:“大事不妙了喻总,场馆那边出事了。”
喻音心里“咯噔”一下,心底浮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虽然还没听到罗简正带来的消息,不安的感觉就已经充斥了整个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