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音送完资料回到远森以后,依然没有察觉到此事有什么不对,过了几天她就忘了这回事儿,也没有再跟彭呈私下确认过他有没有收到那份资料。
今天就要和戴总去千玺见梁言,商定项目的合作协议。
这次谈判的时候陈咏凌也在。
他们在千玺的会议室里正式开会,法务也参加了。
千玺方有梁言、彭呈、陈咏凌、法务一名、还有一个会议纪要的办公室人员。
远森这边就只有戴玏和喻音。
还是由梁言主导会议流程,在一条一条核对协议内容时,梁言提出在甲方要求里加一个条件,需要验证乙方有足够的资金来运转项目,验资数额为八千万。
戴玏听了连瞳孔都放大了,八千万的流动资金对远森来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筹集了足足一月,账面上目前也才三千万的资金而已。他以为靠这三千万作为项目的启动资金已经足够了,毕竟等签订协议后,千玺在规定的期限内,还要打一笔预付款过来。
没想到梁言居然像狮子大开口一般,一开口就要验资八千万,就算不是远森,在北京这个会展行业里,哪家公司又能随随便便拿出流动资金八千万,开玩笑吗这不是?
喻音也十分诧异,因为这个金额也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结合往年的一系列数据来看,前期三千万的投入刚好在他们的推测范围内。
喻音始终觉得哪里有些反常,一时半会却也有点捋不顺。
“戴总,我本意是想给你会展项目30%的工程量,是你的团队反复跟我们接洽想要完全接下100%的份额,你如果不拿出一点实际的东西,我怎么可能靠你口说无凭就放心把整个项目交给远森?在你们眼中,千玺办事就这么草率吗?”梁言对戴玏发了难。
戴玏的额前已经冒出了些许细汗,内心波澜还未平静,脑子里已经在想应该如何应对。
“还是说,我高估远森的实力了?你们的账面上连八千万都没有,还来跟我们谈什么整体承接?有多少能力办多少事情,我让彭总重新拉个清单,我们选择性的对你们的服务进行采购吧。”
梁言拿捏住了戴玏的心思,开始试探他。
其实在谈判开始之前他和彭呈、陈咏凌三人之间就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远森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头一天已经送到了梁言的手上,三人紧急碰了个头,结合了一些相关数据,最后这个八千万的验资金额是陈咏凌定的,为了在后续的环节上让戴玏没有回转余地,这个金额刚好卡在了远森的咽喉。
“梁董,八千万实在是有点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还可以再谈谈吗?”戴玏扶了扶眼镜,强装镇定的说道:“根据往年的数据显示,博览会的布展体量,所有物料在最后验收阶段也才达到了八千多万,前期我们进场搭建,有些部分是可以等到验收后再结款,到时候千玺的第一笔预付款进来,我们的资金周转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戴玏早就给自已算了一次账,如果今年的体量还是按照八千万来计算,远森准备三千万流动资金,到时候签约后千玺的第一笔预付款50%进来,就有四千万,结合起来就有七千万,有些厂家和供应商可以提前协商,等全部项目验收结项后再付款。所以有一千万到两千万的款项拖欠个三五个月都没有什么问题,这样算起来账面上的资金绰绰有余,根本不会紧张。
陈咏凌这时候开了口:“不好意思戴总,今年千玺的预付款给不到50%了,我们所有项目今年的预付款项全部做了调整,基准下调到了20%。不单单是彭总这个部门做了调整,千玺其他所有业务板块,只要涉及到合同签订中有预付款的事项,都只支付20%。”
“啊?”戴玏再一次傻眼。
之前跟千玺合作的时候,每一个项目都是拿的50%的预付款,包括他去业内打听了千玺其他的合作方,都是一样的标准。
如果是这样的话,千玺前期只能给到一千六百万,加上远森的三千万,也才四千六百万而已,刚好占总体量金额的一半。
豆大的汗珠从戴玏脸上划过,这样算下来,确实是有很大的风险。
梁言没有说话,一直在观察戴玏的反应,见他如此局促不安,心中便已经明了他完全没有接下全盘的实力。
喻音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戴玏的想法,她认为远森应该脚踏实地,根据公司现有的情况来承接一部分的项目,安安心心的把这部分事情做好,控制成本把利润提高。有了这个博览会的项目,无论做多做少,远森今年一定会有所突破,戴玏无论给自已,还是在股东面前,都会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不好意思,可以申请暂停会议十分钟吗?”喻音见戴玏心急如焚,想要有个缓冲的时间,让他冷静下来。
梁言看了她一眼,按照他平时谈判的风格,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正是给对方施加压力的时候,他不可能中途打断这个节奏。
还是因为是她,梁言让了一步:“行,那十分钟后,我们再谈,大家都休息一下。”
说完站起身来,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千玺方的其他代表也陆陆续续出去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戴玏和喻音两人。
“戴总,您再考虑一下,现在我们还有选择。”喻音再次劝他:“千玺的验资金额太高了,我们没办法在这段时间内去凑齐这八千万,我知道您借贷的压力也很大,如果后期在规定时间内还不上银行的贷款,造成的后果是无法想象的,我们没有必要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按照我们现在的资金,我们就接三千万的项目,对方提出验资马上我们就能调报表出来,三千万的业务对于远森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突破了,还不用承担什么风险,我们轻轻松松就能把事情做了,这样不好吗?”
戴玏不知道是何种心理,完全听不进去喻音的劝解。
他只一心坚持,到嘴边的鸭子,如何能让它飞了?
三千万项目和八千万项目的区别,他还是能分得清的。当一个人觉得自已离塔尖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便再也不会只想要呆在塔尖下的第二层。
喻音有点着急,留给他们商量的时间不多,等到千玺方的代表一会折返回来,所有的谈判事项都要往下推进了。
“戴总,您冷静一点,我们凡事不能只考虑到好的那一面,也要想想最坏的结果。”
喻音简直是搞不清楚戴玏在想什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作为一个公司的总经理,难道不懂吗?他到底是靠着什么把远森做到今天的?
只见戴玏取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鼻梁,随后说道:“喻音,你不在其位,不明白我的压力。远森这两年的发展遇到瓶颈,那些股东早就有意见了。他们给我施压,特别是有一两个刺头,早就跃跃欲试想要把我拉下马来,所以这两年我多方尝试,想要带领远森突破这个关口,我今年年初在董事会上已经签了对赌协议,我拍着胸脯保证,到年底今年远森的业绩额一定要比去年增长30%,如果达不到,我就要辞掉总经理一职,让位出来了。”
喻音大为震惊,没想到戴玏如此坚持的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我现在已经被逼上了梁山,我如果不全接下博览会这个项目,到了年底远森完不成指标,我一样要被踢下台,还不如赌一把,如果成功了,就能让那帮臭家伙闭上嘴,好好安生几年。”戴玏说到后面,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他忘不了当时董事会上其他人逼他的那个场面,个个好像都想要将他吃干抹净。
戴玏的个人股份在董事会里面是持有最多的人,但是防止不了其他股东的某几个联合起来压制他,他们见远森这几年没有多大的后力,每年分红也分不到多少钱,有几个人已经有了抛售自已手里股份的想法,如果这时候有心人在后面操盘,戴玏随时都有被踢出经营管理层的风险。
这样的有心人不止一个,所以戴玏如临大敌。如今博览会的项目就像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等戴玏赢了这个对赌协议,就是他翻身的时候。从此董事会里面再也不会有人再对他指指点点,他在总经理这个位置上才能坐得稳定和长久。
“那您准备怎么做?我们在短期内去哪里凑足这八千万?”喻音提出了根本的问题。
“我再去找几个银行走加急通道贷款,哪怕利息高一点都没有关系,实在不行我就拿自已的房子去贷,再变卖一些资产,去找朋友借,我一定要拿下博览会的全部项目,这八千万的合同我势在必得!”戴玏眼睛泛红,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已经在彼岸跟他招手。
喻音明白他已经着了魔,单靠自已已经劝不住他了。
不过该泼的冷水她一定要泼下来。免得后期出了什么事,他们一点应急预案都没有。
“戴总,如果前期我们凑够了这八千万,那您接下来马上就得计划还款周期要遇到的问题了,如果千玺的回款不及时,我们要用什么去还?如果资金链断裂,您要提前做什么打算?”喻音很清醒,直接把最坏的结果摊在了戴玏面前。
戴玏沉默了,说实话,他现在完全是顶着难题在硬撑,筹钱的问题都还没有个底,现在哪里能想到还钱那步去。
他知道他这样做很草率,也压上了远森的所有在进行一场豪赌,但是他为了博览会这个项目已经开始牵一发而动全身了,现在他不可能退步或者停下来。他的整个欲望犹如一场大火,周边的人无论跟他说什么都仿佛在火上浇油,这团想要一步登天的火苗只会越来越旺盛。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唯一的条件,就是千玺必须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回款,只要回款流程正常,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大不了就是拆东墙补西墙,或者到时候申请延迟还贷,多付一些利息,只要尾款到位,哪怕将利润拿出一部分来填补银行的利息也不是可不可以。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彭呈他们率先回到会议室,最后梁言进来,气定神闲的坐回主位。
“怎么样?戴总,考虑清楚了吗?”梁言右手拿着一只笔,轻轻的在桌面上敲击着。
“梁董,验资的门槛还有得再聊吗?实不相瞒八千万对远森来说不是一个小的数目,而且前期我们的投入也实在花不了八千万,您放心,事情我们一定会做得漂漂亮亮,我用远森的前程和口碑来做担保,一定会在规定期限内交付工程。”戴玏恢复了日常的自信,拍着胸脯对梁言保证。
梁言并不是那种只听口头承诺的人,他本就和陈咏凌他们打着其他的主意,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些条件本就是专门为远森设立的,怎么可能因为戴玏的三两句话就改变了想法。
“戴总,验资的门槛没得谈,这是硬性要求。”梁言很干脆的拒绝了他,并且再次给了他反悔的机会:“俗话说得好,浴不比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梁言停顿了一下,看着戴玏,这是他最后一次真心劝告他,也相当于在最后一次给他机会,如果他能听得进去,悬崖勒马,梁言就当他的收购计划从来没有实施过,再给远森多几年在戴玏手上存在的机会。
他继续说道,甚至把话说得有点难听,就是想要点醒他:“戴总的欲望要结合实际,不能非分。什么事情应该量力而行,适可而止。人比人就得死,货比货就得扔。任何人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吃了猪肝想猪心,吃了白银想黄金。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咏凌和彭呈听了有点想笑,不知道他去哪里学的这些大白话歇后语,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喜感。
戴玏倒是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要是其他人这么调侃他,他估计早就冒火了,此时他又不敢在梁言面前甩脸色,这番话他听出来了贬低,更是刺激了他的内心,早晚有一天他要变得更强,远森也不会一直当一个畏畏缩缩的乙方,他也要像梁言一样,有资本有底气,一开口就能操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