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走后,喻音躺在沙发上,她以为梁言处理好事情后会再回来一趟。
等了好一会,她又起身去门外查看,确定外面街道空无一人,返回家里锁好了门。
她没有上楼,继续在沙发上躺着,心里有些担忧,不知道梁言和顾楠两个人如何相处,她想问一下梁言,突然发现自已没有任何他的联系方式,正发愁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来信:我搭他的车离开了,和他未起争执,改天再见。
喻言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情绪。她用指甲敲击着屏幕上的这一串号码,知道他是梁言的,她默念了两遍,在心里记下。
她的心里像放下了一块石头,随后沉沉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这些天她一直都没睡好,可以说没怎么睡着过,今晚她突然觉得很安心,管它明天还要面对什么样的暴风雨,先沉睡吧。
熟睡后,她掉进了梦里的漩涡。
梦里,林女士做好了饭,在叫她吃饭。一桌子全是喻音讨厌吃的菜,她不敢挑剔,越是表现出来不喜欢吃,林女士就会越夹到她的碗里,说非要治好她挑食的坏毛病。
饭桌上林女士问她:“昨天晚上你晚到家两分钟,是又在路上哪里逗留了?”
梦里的喻音张不开嘴,说不出来话,她只能听着,林女士铺天盖地的责怪扑面而来。
“期中考试排名又下降了,在学校和谁混在一起,光顾着玩儿了吧?改天我倒要去学校问问,看是谁带坏你。”
“给你报的英语补习班为什么老师说你没有去?你又打着补习的幌子,跟谁出去了?”
“我叫你一天不要跟班上那些成绩不好的人在一起,你听见了吗?”
“你看看你这个头发像什么样子?遮住了眼睛能看见吗?”
“你是不是偷偷拿你爸的钱了?”
“藏在书桌下面的小说是哪里来的?”
喻言感觉要窒息了,呼吸不上来,她知道这是在梦里,但是又醒不过来,林女士咄咄逼人的模样在她眼前逐渐放大,她倒抽了一口气,挣扎了片刻,又继续沉浸下去。
她梦见放学的路上,林女士在后面悄悄地跟踪她,记录她从学校到家里的路程时长,定好时间,超过一分钟到家就罚写一张字帖。
她观察她放学和谁一起回家,路上和同学是否有打闹,中途在什么地方逗留,如果稍有觉得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回家等着喻音的就是一顿谩骂。
她在喻音不上学的每个周末和每个假期,把她反锁在家里,自已和邻居们出去消磨时间,让喻音在家看书,练字,复习功课,打着为她学习好的名义,禁锢了她和外界交流的自由,从小学到初中,喻音坐在那一方书桌上度过了漫长的童年。她没有自已的玩伴,没有要好的同学,更没有可以自已支配的时间。卧室的房门不能反锁、上厕所不能超过五分钟、必须在某个固定的时间洗澡、不管当天煮什么饭菜,只要夹到你的碗里,就必须得吃完,学校偶尔组织什么活动,林女士第一个反对她参加。诸如此类种种,喻音感觉自已快要被逼疯了,甚至想过就在某一天,从窗户上跳下去,让自已从此获得自由,让林女士回家看见她冰冷的尸体,就是对她掌控自已最好的报复。
梦里的画面反复切换,喻音上了高中。
喻音早就变得有些自闭,整天绷着一张脸,也更不爱说话。林女士还讽刺她:“长大了,有自已的想法了,懂事了翅膀就硬了,看见谁都不理睬了。”
喻音听着她不停的唠叨,终究无法反抗。
她太渴望自由了,长年的束缚让她的内心越来越叛逆,她背着林女士,在学校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她还经常趁晚自习的时候翘课,坐在操场边,独自一人吹着晚风,仰头看着头顶的星空,一坐就是一晚。下午下课到晚自习之间有两个小时,喻音经常一个人走到学校附近的山坡上,山坡上有大片葱郁的松柏,一年四季都是翠绿的颜色,喻音独自一人在树林里游走,短暂的享受着独处的自由。
直到高二那年的上学期,喻音和梁言产生了交集。喻音喜欢在晚上的时候独自找个地方坐着感受黑暗,教室后面的楼梯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入口窄,极为安静和隐蔽。地上堆放着两个木头箱子,里面装的是一些搁置的教材。刚好可以让喻音坐在上面,偶尔点一支烟抽,或者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发呆,直到铃声响起。其实梁言很早就注意到她的反常,由于喻音在晚自习的时候老是翘课,梁言感受到后面空荡荡的座位,时间久了就产生了好奇。有一天他训练打球晚归教室,路过操场无意中看见喻音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时脑子发热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后观察,她好像不会动,就一直坐在那里,显得异常孤独。梁言在心里默默打了一个问号,走开了。
后面他又注意到,喻音老在课间休息时趁人不注意,快速拐进狭小的楼梯间,一待就是十分钟,打铃才出来。那里面黑黢黢的,她到底待在里面干嘛?梁言找了个白天,专门去打探了一下这个楼梯间,那里只堆着两个木箱,其中一个木箱上面没有灰尘,另外一个木箱上面铺满了积尘。一看就知道干净的那个经常有人坐。木箱旁边放着一个矿泉水瓶,里面堆积了半瓶的烟头,梁言终于明白了,喻音躲进楼梯间是为了来抽烟的,原来是个问题学生,梁言嗤之以鼻。
终于有一天,梁言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看见喻音走进楼梯间后,他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谁?”黑暗中喻音警惕的问,这是第一次有人闯了进来。
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见有彼此的身影。
梁言见她并没有点烟,只是坐在那里,便开口说道:“放心,我不是老师,也不是来抓你抽烟的。”
喻音有点意外,这声音她听着有点熟悉,又问:“你是谁?进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待在这里做什么,喻音。”
喻音终于听出来,这是她的同学,梁言。潼川中学公认的第一好学生。
他跟自已有云泥之别,喻音觉得自已很普通,成绩也一般,没有什么特长,不像梁言在学校好像有着呼风唤雨的话语权。
下意识她觉得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并不想跟他有什么交集。
“我只是坐在这里,感受黑暗带给人的感觉。没有做其他什么,你走吧。”
“感受黑暗?黑暗能带给人什么感觉?”梁言疑惑地问。
“……”
“我能坐下来,跟你一起感受一下吗?”最终梁言摸黑坐在了她旁边的箱子上。
静坐下来,没过几秒钟,他便感受到了自已脉搏和心跳的节奏、自已的呼吸,和喉咙吞咽的声音。还有旁边喻音的心跳声,他也听得分明。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喻音沉默了片刻,对他说:“黑暗的环境可以让人静下心来感受身体的每个器官,人失去视觉的时候,触觉和听觉会变得异常灵敏,你不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更好的感知到自已真实的存在吗?”
梁言听了她的话,更加沉静下来,慢慢去感受。
真的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让他沉迷在其中,不愿意挪动身体,更不愿意睁开眼睛。他觉得太放松了,一整天的学习下来神经紧绷,现在能感受到周身的血液在流淌,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舒展开来,大脑的运转好像变慢了,思绪飘到了远处,他也陷入呆滞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铃声响起,喻音站起身来,自已走了。
后面的连续几天,梁言仿佛入了迷,天天的晚自习课间,他都去楼梯间,和喻音呆坐在一起,两人也不交流,就安静的坐着,体验着新奇的放空时刻。
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身旁的喻音心情不佳,破例开口询问:“你今天……状态好像不对。”
喻音回答他:“你天天跟着我进来,和我待着,为什么?”
梁言想了想:“这种感觉不错,为了……体验这种新鲜感吧。”
喻音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回想起昨晚在放学的路上,瞥见一对社会情侣在一家网吧门口接吻,他们丝毫不避讳路过的人群,忘乎所以的吻着。喻音看着他们,心跳有些加速,不敢过多停留。回到家躺在床上准备入睡时,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想,接吻到底是是什么感觉,有什么滋味?
她突然有种冲动,侧身靠近梁言,说道:“我们来体验一下更新鲜的感觉吧?”
说罢凭着直觉,她朝着梁言的嘴唇吻了上去。
第一触感是柔软,紧接着是唇上感受到一丝余温,梁言的嘴唇薄薄的,被自已的唇覆盖住。她又亲了亲他的嘴角,嘴边的皮肤不像光滑的唇瓣,有些粗糙。
梁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虽然看不见,但他自已能感觉得到,突然而来的心悸,让他捂住了心脏。这突如其来的愉悦感瞬间把他的理智吞没,他反客为主,回应起了喻音的吻,并且加深了这个吻的力度。
有些事情好像天生就会,不需要别人的教学和实践,他们互相都吻得很激烈,配合着彼此,熟练的动作都让两个人以为这不是对方的第一次接吻,然而,这恰恰是他们两个人的初吻。
直到铃声把他们打断,喻音推开他,喘着粗气,调整好自已的呼吸,率先离开了。梁言没有着急赶回教室,而是一直坐在那里回味,他不清楚事情怎么突然就发生了,心动来得猝不及防,他摸着自已的心跳,反复确认自已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新奇、刺激、愉快,简直就跟学习的索然无味相反,像是突然出现的一味调剂,给他的生活中涂上了一抹色彩。
从此往后,喻音好像也找到了情绪释放的出口,她疯狂的和他做着从未体验过的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让她痴迷上瘾。
喻音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有了梁言的陪伴,日子仿佛变得好过了一点,她的人生从被迫让林女士支配着的一切,终于出现了她无法控制的意外。
……
这个梦太冗长了,喻音仿佛在梦里过了一个世纪,她似醒非醒,直到梦见毕业的那年,她最后一次见到梁言,她拒绝和他正式在一起的请求,梁言站在阳光中对她伸出了手,恳求她别走。
终于,她醒了过来。
窗外已是大天亮,树上有鸟儿在叫,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喻音躺在沙发上,即便是醒了,她也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