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晔和穆青桉按照昨天约定好的时间回到蠡湖水岸项目工地，发现除了施工队的几个工人，其他各单位和部门都还没有来。
两个人坐在车里等了差不多半个多钟头，穆青桉一脸疑惑地问：“昨天不是约好的吗？这些人怎么这么没有时间观念呢？”
程敬晔苦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穆青桉摇头：“我不知道。”
程敬晔：“因为昨天的事故没有人员死亡，只是轻伤了几个，那种‘形式’没有了，看吧，接下来就该是过场了。你刚回国，对业内的‘规矩’还不是很清楚，以后见得多了，你就知道了。”
穆青桉若有所思地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
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后，现场稀稀疏疏地来了几个单位的人，状态完全不似昨天那般认真负责，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些问题，做了一些简单的记录，然后开始下到基坑内开始事故原因排查。
在那看似紧张忙碌，实则敷衍了事的事故排查现场，几个工作人员们的行为着实令人堪忧。排查人员李工漫不经心地在前面踱步，眼神游离，对周围的设备和基坑边缘的土层只是随意地瞥上几眼。他手中拿着的排查记录表格，仿佛只是一个摆设，许久都不见他动笔记录下任何信息。当走到扰动后的支撑柱旁边时，仅仅是围着柱子转了一圈，象征性地敲了敲外壁，便准备离开，根本没有去检查关键构件和周围土层的变化。
一旁的王工则更加敷衍，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着检测工具对着一些地方比划了几下，甚至都没有看检测工具上的数据是否正常，就直接在记录表上随意填写了一些数字。在检查受力分析时，他也只是简单地看了看，对于一些明显裂缝的位置，他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可能带来再次塌方的风险。
整个排查过程中，他们完全没有按照规定的排查流程和标准进行细致的检查。对于一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安全隐患，他们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寻找。比如，人为因素方面不合理的开挖，没有采取合适的支护措施，就会破坏山体的稳定性；再比如，地下工程施工不当，施工方法不合理，如支护不及时、超挖等情况。
他们在排查时还不停地聊天说笑，完全没有把事故排查当成一项严肃的工作。对于一些可能存在问题的迹象，他们也只是简单地互相嘀咕几句，然后就不再理会。就这样，一场本应严谨细致的事故排查，在他们的敷衍之下，草草结束。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穆青桉开了眼的。
根本没戴安全帽的几个检查人员从基坑内上来，一脸横肉的施工队老板刘总，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把几个信封塞进了黑色夹克的口袋里。黑色夹克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叽哩哇啦地指点着眼前这片塌方的基坑开始指点江山、滔滔不绝。
穆青桉对成程敬晔说：“这样也可以吗？当我们是空气吗？”
程敬晔：“可能连空气都不如吧。”
一个小时以后，刘总就开始招呼黑色夹克的中午饭了，殷勤地询问着：“陈科长，快中午了，你们这一上午也辛苦了，我的度假山庄就在附近，中饭就赏脸过去吃个便饭吧。”
陈科长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装模作样地教育着刘总：“刘总啊，这次是侥幸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施工安全还是要放心上的。安全大于天，时刻记心间啊...你，你，你的那些土八路的施工方法和设备差不多也该换了，别整的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的。”
一旁的刘总点头哈腰：“是是是，立刻马上就换，绝对没有下次了。”
二人像是在旁若无人地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个在假装严肃教育，另一个在表演真心知错。然后，陈科长就钻进了刘总的奔驰迈巴赫里，一路扬尘而去。
这时候，也有一个小伙子过来对程敬晔说：“程院长，我来带你们一起去山庄吃中午饭吧。”
程敬晔：“谢谢，不用麻烦了，我们院里还有事情，得马上赶回去，替我向刘总表示感谢。”
小伙子：“嗯，那好吧。”随后立马就上车，也扬尘而去了。
显然，这位也是客气一下，根本没想带上程敬晔和穆青桉他们二人。程敬晔太清楚这一点了。
回去的路上，程敬晔见穆青桉一直没怎么说话，问：“怎么了？国内的行业乱象震惊到你了？”
穆青桉：“其实，我回国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做的一个事情就是观察，包括我们集团，我们院里，江山地产，还有刚才的蠡湖水岸项目。”
程敬晔：“结果是不是，很，很...无语啊！”
穆青桉不好说得很直接，磕磕巴巴地开始含蓄：“嗯，嗯，比我想象中的人情世故程度要‘深厚’很多。”
程敬晔大笑：“你是被人情世故传染了吧？还很‘深厚’？不就是很腐败，很没有原则，很不尊重事实啊。”
穆青桉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带着墨镜开车的程敬晔。
程敬晔：“怎么了？我的反应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吗？”
穆青桉：“嗯，没想到您是这么形容自已所处的行业的，那您想不想做出一点什么改变吗？”
程敬晔：“哎，不瞒你说，我曾经也是一样地血气方刚进入到这一行，兢兢业业，克已复礼，坚持原则，可是我渐渐发现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是相反的。”
穆青桉：“嗯，我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大家把设计做的非常体力，需要刻板。”
程敬晔：“你说的很对，现在的设计行业在很多方面属于落后的劳动密集型行业，比如说设计院大部分时间是在重复的画一些毫无技术含量的图纸，整理一些文件，出版&装订文件，本质上和工地搬砖差不多，一个方案反复修改十几遍，这个过程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却没有创造任何价值。——换句话说，设计行业的大量从业人员其实就是社会金字塔的底层，尽管他们可能还不自知！！”
穆青桉：“设计院的工程人员多数时间是不愿搞创新的，因为工程最重要的是安全稳定，凡是创新，都有风险，一旦因为应用创新成果出现质量问题造成人员伤亡，是有可能坐牢的！事实上在设计院拉开从业人员差距的不是聪明和努力，而是信息差。因为设计院的图纸大多已经形成套路，熟悉套路了即使不懂原理也能出图。行业现状就是如此。而且，提拔什么的先是看背景，如果仅仅是努力，真的很难。等40多岁还在基层画图，即使心态能接受，身体也受不了。”
程敬晔：“是啊，我自已这几年一直在考虑改革，可是又不知道从何改起。”
穆青桉：“那程院长想不想听听我的改革方案呢？”
程敬晔：“洗耳恭听。”
穆青桉一下子来了兴致：“我跟你出来之前改革方案就已经写好了，正想着找时间和您讨论呢。”
程敬晔：“好的，改革主理人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