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远侯的丧期已过,侯府的生活重新回归宁静。
尽管府内的素缟白布已全部撤下,但上至老夫人、公子小姐,下至仆役侍从,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仍会避免穿着大红大紫的颜色,以示对逝者的尊重。
三公子薛季延在府中陪伴母亲度过了几日悠闲时光,然而他心中记挂着国子监书院的学业,以及即将到来的今科春闱,在征得母亲洪映蓉的同意后,他就开始整理行囊和书籍,准备重返书院。
这天早晨,小妹薛善秋陪着母亲洪映蓉来到了薛季延居住的雅颂斋。
雅颂斋坐落于侯府的东北角落,虽然位置稍显偏僻,但正因这份清静,深得薛季延的喜爱,可以远离喧嚣,专心治学。
起初洪映蓉还担心这里的布置过于简陋,于是特意派人进行了重新装点,并在园中种下了大片的竹子。
现在,初春的竹叶郁郁葱葱,为这里增添了一抹生机与雅致。
“三哥哥,这么早就在用功了呀。”薛善秋扶着母亲洪映蓉走进雅颂斋,她甜美的声音如清泉般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薛季延坐在面对茂密竹林的书斋前,手捧书本,正沉浸其中。
看到母亲和小妹到来,他立刻放下书,起身迎接。
“母亲万安、小妹妆安。”他恭敬地向母亲行礼。
“知道你喜欢清静,可想到你今天要回书院,你妹妹就要来闹闹你!”洪映蓉说着手指点了下薛善秋的额头,满眼宠溺。
“大姐姐在芳华苑抄写《妙法莲华经》,我可不敢吵她,于是就拉着母亲来三哥哥这里讨杯茶吃。”薛善秋天真烂漫的说道。
薛季延自小疼爱这个妹妹,双手一摊,一脸无奈的摇头晃脑道:“你这个小馋猫,哪次来不是为了吃我这里的点心。”薛季延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小厮,“去,把昨儿个母亲赏的龙井泡一壶来,再把新做的桂花糕端一盘过来。”
“是,三公子。”小厮应声而去。
洪映蓉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心中满是温暖,她瞧了一眼里屋,看到两位老妈妈正在忙碌地整理箱笼。
薛季延说道:“两位妈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打算中午陪您用完午饭后就回书院去。”
洪映蓉又关切地叮嘱道:“现在天气还有些倒春寒,书院又在半山,早晚寒气重,别忘了放上带绵的夹衣。”
两位老妈妈听到后,立刻回应:“是,老夫人,公子的斗篷等物品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季延的雅颂斋里从不用年轻丫环,而是由几位得力的老妈子和两个守规矩的家生小厮照料。
洪映蓉与薛季延并肩而坐,语重心长地说道:“延儿,到了书院后,母亲可就管不到你了。不要没日没夜地埋头苦读,仔细身体。”
她深知书院的居住环境无法与府里相提并论,又提醒道:“早晚天凉,炉里的炭火可别断,不然写字的时候可是会冻坏了手的。”
薛季延听后,点头回应:“母亲,您放心。阿瑞和阿宁两个在那里伺候的很好。”
门口站着两个衣着整齐、干净利落的小厮,他们静静地听着老夫人的吩咐。
洪映蓉转向他们,严肃地说:“外头一些府里的书童小厮,只会一味地取悦自家公子,甚至撺掇一些小丫头狐媚讨好。你们两个,从你们奶奶那一辈开始就在侯府伺候,所以我才放心地把你们两个放在雅颂斋做事。”
阿瑞和阿宁两人听后,恭敬地回应:“老夫人的话,小的们记住了,一定认真谨慎地服侍三公子,绝不惹是生非。”
洪映蓉听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小妹薛善秋注意到了书桌上摆放的几枚墨绿印花笺纸,上面以精致的拈花小楷书写着两行诗句。
“寒风不冷青云志,待到春晖上九霄。”
薛善秋轻声读出,眼中闪烁着欣赏的光芒,“三哥哥,这两句对诗写得真是太好了,今科春闱以三哥哥的才学一定能金榜题名。”
说着,薛善秋走到洪映蓉的另一边坐下,将花笺递到她的面前。
洪映蓉接过花笺,细细品味着上面的诗句,赞同地点头:“确实,写得非常有意境。”
然而,看着这隽秀的拈花小楷,洪映蓉的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她清楚地记得,前世在诏狱中,行刑官给她看过的反诗,上面的字迹与这花笺上的如出一辙。
当时,薛季延在酷刑之下都坚决否认那些反诗是他所写,既然如此,那些反诗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洪映蓉陷入沉思,能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说明模仿者在书法上的造诣极高,而且对拈花小楷也是十分精通。
她佯装随口提及:“延儿,你这手小楷真是出色,满京城都知道国子监的贡生们都是才华横溢之辈。依你在书院平日所见,你这手小楷在那里大概能排第几?”
薛季延素日里举止文雅,性格温和且谦逊,鲜少流露出得意之情。
然而在母亲面前,他并不刻意掩饰自已的自信。
“不是孩儿自夸,若论及端庄行书或是颜真卿、柳公权的书法,书院中自然有诸多前辈与同窗笔法精妙在我之上,对此我是甘拜下风。但若谈及这小楷,恐怕全院、就是整个京城也难找出能超越儿子的人来。”
这番言语中透露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洪映蓉望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回想起他在诏狱中为了自证清白,受尽了酷刑也未曾改口,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但洪映蓉很快平复了情绪,带着些许玩笑的口吻对薛善秋说:“你瞧瞧你哥哥,外界都赞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在我这阿娘面前,他可是半点都不懂得谦虚呢。”
薛善秋一边品尝着桂花糕,话里也偏帮着薛季延。
“三哥哥的话绝无夸大,女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在整个京城里,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写出这样好的字了。”
洪映蓉故意摆出一副不信的模样,举起花笺,再次仔细端详。
她语气透着一股不经意,提议道:“阿娘可不信……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看看我们谁能在京城里找到第二个能写出这么一手漂亮拈花小楷的人来。”
往常,洪映蓉虽然对小儿子和小女儿疼爱有加,但也仅限于对他们生活起居的细心照料。
如今,她与孩子们其乐融融,显出一片温馨和睦、儿女围绕膝下的幸福场景。
薛季延和薛善秋一左一右坐在洪映蓉身旁,感受到母亲今日的兴致格外高昂,与往日的严肃刻板截然不同。
薛善秋趁机轻轻摇晃着洪映蓉的手臂,撒娇般地说道:“母亲,既然您要和三哥哥打赌,那总得有个彩头才有趣,不然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薛季延忍不住插话道:“常言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母亲能找到一手小楷造诣在我之上的高人,我愿拜其为师,虚心向那位高人请教,以提升自已的技艺。”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对书法的热爱与执着,继续说道:“反之,如果是我找到了这样的高人,我不需要母亲给我任何彩头。能遇到兴趣相投的知已,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奖赏。”
洪映蓉明白小儿子的品性高洁,脸上闪过笑意道,“横竖你不论输赢,都给不出阿娘什么好东西?”
薛善秋调皮地接过话茬:“我看哥哥将来若是高中,应该去户部任职,他这算盘打得太精了。”
雅颂斋里一时洋溢着欢声笑语,这时洪映蓉说道:“这样……若你赢了,阿娘就把你外祖父的那块青石云台端砚送给你,意下如何?”
薛季延闻言,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块青石云台端砚,曾是外祖父洪瀚文的珍爱之物,更是先帝御赐的宝物,后来作为洪映蓉的陪嫁带到了侯府。
大哥、二哥多次向母亲讨要,洪映蓉都没舍得给,没想到母亲今天竟为了一个玩笑,将这砚台作为赌注。
“那儿子就与母亲一言为定了。”薛季延忙不迭兴奋地回应。
整个上午,洪映蓉与薛季延、薛善秋三人在雅颂斋里共享天伦之乐,欢声笑语不断。
到了正午,午饭直接摆在雅颂斋。
用完饭后,薛季延拜别母亲洪映蓉,乘坐马车,两个小厮与两个仆妇随行,前往国子监书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