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苏堇言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对街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卡车背后,一个摄像头正跟着她转动,拉近镜头,拍下许多张照片。拍摄者是一个矮小的眼镜男,相貌猥琐,疑和老鼠是近亲,偷拍完,小跑进旁边巷子里的一家餐馆,将相机交给一个脸像锥子的男人。
锥脸男三十岁左右年纪,颇高大,偏瘦,穿着一件黑衬衣,黑西裤,衣摆塞在裤腰里,系着一条山寨名牌皮带,只差梳上油头,再系上一条领带,便像是什么公司的工作人员。他手下的七八个小弟,一个比一个邋遢,埋头吃着早餐,吃相不说难看,但和斯文沾不上半点儿边,其中有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长得非常端正好看,要是有资本捧,肯定比很多爱豆强,反正爱豆不需要作品,也不需要素质,只需要脸,他们的脸还是天然的,不需要花钱动刀子,不用担心被人说面瘫。
“拍得可以呀,四眼儿,你怎么不去当狗崽?!”锥脸男接过相机,一张张翻看,全身,正面,侧面,背影,脸部特写,胸部特写,臀部特写,腿部特写,每一张都拍得非常清晰,一边夸眼镜男,一边感叹,“好一只尤物,可惜了!”
然后他把相机还给眼镜男,“把照片传到夜场的内网上,标注,‘潮大美女教师’,‘人美声甜’,‘初次下海’,‘火热预定中’。”
一帮人吃完饭,去了潮江第三国立医院。
昨晚,苏智民揣着从女儿苏堇言那里抢来的八千七百块钱,背着手踱进一家赌场,两个小时不到就输光了。从赌场出来,他闷闷不乐,无比心疼两个小时前还属于自已的那一沓钱,输的原因,归结为祖宗不保佑,逢年过节白给那帮鬼烧纸了。
接下来的计划,是明天再去找苏堇言,叫她帮他借一些钱或找学校预支下个月的工资,他有强烈的预感,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把之前输的都赢回来,并且从此赌运亨通,大富大贵,威风八面。正沉浸在美丽的幻想中,肚皮不知趣的咕咕直叫,附近的餐馆不熟,于是他走了三里路到朋友开的餐馆,赊了一碗炒河粉和两瓶廉价烧酒吃进肚子里。回家的路上,酒劲涌上来,头重脚轻,跌跌撞撞,一跤摔进臭水沟里。后半夜,巡逻的警察发现他,拉他上来,检查了一番,有生命体征,但怎么都叫不醒,额头烫手,如烧红的铁板,于是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第二天中午,苏智民醒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已怎么会在医院里。医生说他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已经给他拍了片子和抽血去化验了,结果还没出来,苏智民心里有一些害怕,嘴上大骂医院都是骗子,没病都查出病,休想从他那里骗到一分钱,等吊瓶输完,又开始大骂,想大骂着离开医院,以逃避去交这一晚的花费。刚走出病房,撞见锥脸男一帮人,随即被他们拽到天台上。
他们先给了苏智民一顿打,没问轻重,打到他半死。苏智民像一只被针扎了或被开水烫了的毛毛虫,蜷缩成一团。锥脸男在他旁边蹲下,“差我们的钱,说的什么时候还?现在什么时候了?以为躲到龙湾这边我们就找不到你?”
“我现在没钱,等我有钱了,肯定一分不少还给你们。”苏智民身上的蛮横全部都逃掉了,只剩下怯弱,说话带颤。
“等你有钱了?”锥脸男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我们就只能去找你女儿要了。”
锥脸男一帮人走后,苏智民从地上爬起来,“他妈的,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懂得尊重长辈!”他一肚子怒火,一身怨气,似乎这个世界十分对不起他。
从天台上下来,正巧撞见帮他输液的护士,“苏智民,这是你的检查报告。”他鼻青眼肿,一身灰,小护士没有一点儿好奇,也没有一点儿关心,只有因为之前他大吵大闹而产生的厌恶,将一个文档袋递给他,转头便走了。
“妈的,成天想着骗我们老百姓的钱。”苏智民骂道,取出检查报告看了一眼,随即被“肝叶肿瘤晚期”六个字石化,检查报告掉地上,一瞬间,他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双耳什么都听不见,只觉天旋地转,世界崩塌。
一天,苏堇言刚起床,有人敲门,她打开门,锥脸男一帮人便涌了进来。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苏堇言下意识后退,随手抓起一把剪刀。
“苏小姐,不要紧张,放松,放松。我们是众天娱乐城的工作人员,是这样,你父亲苏智民借了我们一笔钱,连本带利一共是五十万,他还不上,所以我们就只能来找你。”锥脸男语气平和,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给苏堇言。
苏智民给家庭制造的麻烦和带来的痛苦不计其数,这没法习惯,苏堇言努力按压着气愤和无奈,冷冷道,“苏智民是谁?我不认识。”
苏堇言不接,锥脸男便将合同放在桌子上,“这是合同的复印件。你要是能还上,那自然是最好,省得我们麻烦。要是还不上,我们这边可以给你提供一个方案,就是到我们的夜场兼职做陪酒小姐,我们负责给你找客人,以你这条件,又有潮江大学教师的身份加持,一次少说三千,我们尽量给你谈最高的价,只抽四成,你得六成,一天一单的话,差不多一年就还清了,勤奋一点,一天接个三四单,就几个月的事儿,也不会影响到你这边的工作,你每天晚上过来就行。”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苏智民,请你们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这个钱呢,我们一定得收回来,拖没用,越拖利息越高,躲也没用,不论躲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你爸没有偿还能力,你妈也没有偿还能力,如果你不肯承担,我们就只能去找你弟弟,你弟弟还在上学,能干什么?就只能卖他的器官,你妈那神经你知道,给你爸折磨得,随时都可能崩溃,要是你弟弟出事,她肯定疯掉。考虑到你们家的情况,我们给你提供的这个方案,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优办法。”
当一个人的痛苦达到极限,他一定不是想哭,而是想笑,正如此时此刻的苏堇言,暴风雨终于到达了最猛烈时候,老天爷似乎铁了心想摧毁她,不知道自已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锥脸男接着道,“放心,苏小姐,你这样年轻,这样漂亮,又是潮江大学的教师,只要听话,我们一定人性化对你,给你安排最优质的客人,谈最高的价格,不准他们使用暴力,就像和自已的男朋友一样,否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堇言已经在想怎么去死了,现实不给活路,死亡成了唯一的选择,她甚至有一些迫不及待,从此解脱,不再有痛苦,一了百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周末我们来接你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