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收拾完餐桌后便挥手作别,哲雅有些醉了,林斯静牵着小玻下楼送别众人,高师兄开车送女孩子们,Ella和Keene一起走,其他人打车回学校。
哲雅看着他出门又进门,给小玻解开牵引绳,蹲在玄关用湿巾给小玻擦脚爪,耐心又认真的样子。
他低头的时候,后颈的颈椎骨顶着薄薄皮肤凸起来,一条柔又脆弱的脊线延伸下去在T恤下若隐若现,她总喜欢用手指顺着他背上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爬上去,如同要牵一条藤蔓攀援他的身体生长。
她叫他的名字,让他到自已身边来,他过来了。
她靠在沙发上,酒气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皮肤变得很烫,整个人像熟到发烂的水果,甜蜜的腐糜,林斯静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和脸颊,被她身上的温度惊到,问她这是喝了多少。
哲雅捉住了他微凉的手贴在脸上,意识还清醒着,只是反应变慢了,说话也变得很慢,她说:“喝了两杯......”
林斯静说:“喝太多了。”
“哈哈,喝太多了......”她学他说话,亲了亲他的手心说,“我好渴啊......”
“我去给你倒水。”
“还找得到水壶和杯子吗?”
“能找得到。”
他用手贴着桌面慢慢探索,小心翼翼地摸到换了位置的水壶和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好厉害啊,林斯静,你怎么那么厉害?”
她故意的,林斯静用鼻尖蹭蹭她的脸说着哄她的话:“你也很厉害呀,我的朋友们都喜欢你。”
“真的吗?他们说的东西我根本插不上话......”
林斯静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他笑着说:“这又有什么关系?”
哲雅跟着他笑,快乐得像倒映在水面悠悠摇晃的金色月影,她问他:“你真的很喜欢数学吗?为什么?”
林斯静倒不急着回答,他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文史哲?”
哲雅其实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尽管她有些醉了,但是她还可以表达,她说:“我想是因为文史哲汇聚了人类文明最深沉的思想和情感,我们人是无法停止讨论诉说爱、自由和死亡的,我们想要剥离虚妄荒诞,触碰真实,直面人性,我们无法停止在复杂和纷乱的世界中寻找意义,追求真理,成为更完整的人。”
林斯静问:“你得到了什么?”
哲雅笑了,她说:“不只是伟大的思想精华和缤纷的情感体验,我得到了我最缺乏的东西,一条通往我内心深处、理解自我、理解他人的桥梁。”
林斯静点了点头,他可以说他的答案了,“我相信数学是我们信仰永恒的语言和严格的真理的主要根源,也是信仰有超感可知世界的根源,我确信思想高于感官,直觉高于观察。”
他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也得到了我最缺乏的东西,数学令我相信,当我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依然有东西我尚未失去,我永远也不会失去。”
哲雅明白了,她热爱文史哲,因为它们是人类情感与思想的凝结,是通向真实与自由的桥梁;他热爱数学,因为它是理性的巅峰,是超越感官的永恒语言。不同的形式,相同的本质,他们都在用自已的方式试图触及那种无法用眼睛看到、却用心灵感受得到的东西,超越现象世界的深层秩序与意义,无形又永恒的真理。
他们的相爱是偶然,可其中又带着某种必然,他们是两条渺小的鱼却选择潜入作为表象的世界之下,忤逆洋流,远离鱼群,孤独又决绝地浮游在黑暗深广的作为意志的世界里,当他们遇到彼此的时候他们注定是要相爱的。
她忍不住吻他,带着怜爱、欣赏和欲望,她说:“我想做下流的事,可是您却如此上流。”
林斯静被她突如其来的敬称逗笑了,他接住了那个吻也接住了她,他说:“我既想同您一般上流,又想同您一般下流。”
他们黏糊糊地交缠,林斯静微微喘息着说:“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他很喜欢这样问,好不好,行不行,柔软又真诚,好像真的在等她拿一个主意,她根本抵抗不了这种问法,她只能点头说好。
林斯静笑了,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那我抱你好不好?”
哲雅不假思索说:“好呀!”
林斯静站了起来,弯下腰,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吸了一口气,用力,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哲雅惊叫起来,她本能地搂紧了林斯静的脖子生怕自已掉到地上去,哭笑不得:“真的抱啊?”
林斯静笑着将她抱得更紧说:“我不会让你摔着的。”
哲雅嗯了一声,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标准的公主抱,她在迪士尼动画片里见过这个,王子抱着公主转圈,公主的裙摆展开像盛开的花,多么令人艳羡的画面,现在她得到了。
她说:“你能抱着我转圈吗?”
林斯静说可以,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她在他的怀抱里开怀大笑。
“我重吗?”
“不重。”
“哈哈,你力气还挺大的。”
“可能比你想的大一点。”
他抱着她回卧室,她突然伸手抓住了门框,她说:“放我下来,我也要抱你。”
林斯静问:“在这里?”
“对,就在这里,快放我下来,我要抱你去床上!”
哲雅跃跃欲试,于是林斯静把她放了下来,他的腰很细,又软又韧,她环住他的腰,两个人贴在一起,像花藤缠绕着树木。
林斯静忍着笑说:“这样可不行。”
“我说行就行。”她抱着他开始用力,像是在拔萝卜,要把他拔离地面。
“等等,等等......”
林斯静被她弄得失去重心,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哲雅承托不住他的重量,于是向整个人后仰,偏偏她还紧紧抱着他,于是两个人一起向地上摔去,林斯静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两个人倒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
睡在客厅里的小玻被吸引了过来绕着两个人嗅了嗅,确认没事之后才摇着尾巴走了。林斯静整条手臂都有些发麻,被他压在底下的哲雅却好像没有感受到一点疼,她身体很软,整个人软得像化掉了,像倒在地上的一滩水,她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笑声在胸腔里震动。
林斯静跟着笑了起来,他用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他说:“我们一起回加州好不好?”
哲雅问:“去干什么?”
“回伯克利逛逛,还可以去萧安的实验室看看......”
林斯静很认真地给她解释视觉假体,哲雅似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嗯几声,等林斯静讲完了,她概括了一下自已听到的东西:“这是...魔法......”
林斯静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眼前人是醉的,她的意识摇摆在清醒和混沌之间,一个薛定谔的状态,他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脸说:“是魔法,能让我看见你的魔法。”
“好啊,那我们去吧...明天就去......”
哲雅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倦,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黏在了一起了似的分都分不开,等林斯静领会她的意思,她已经睡着了。林斯静听着她轻微的鼻息声忍不住笑了,他抱起她把放到床上,帮她盖上被子。
*
哲雅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等她醒来的时候,林斯静说他们可以出发了。他已经收拾好行李,把猫咪送去了附近的宠物店寄养,甚至带着小玻去洗了个澡。
“我们从纽瓦克机场起飞,在旧金山机场落地,全程6个小时,坐湾区的捷运可以直达伯克利,我们现在出发,今晚十二点前能到酒店。”
哲雅被林斯静的行动力震惊,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已昨晚的确答应过陪他去加州伯克利,于是爬起来洗漱完毕拖着自已的行李箱跟林斯静出门了。
夏季傍晚的机场宽阔的草坪和跑道上飞着许许多多的蜻蜓,它们轻薄而透明的翅膀在夕阳中闪着光,很多年后哲雅依然记得这个场景。
*
萧安和高宇翔在复旦附中读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高考的时候都超了700分,两个人都报了清华,读完本科之后两个人到了美国,高宇翔在普林斯顿硕博连读,萧安在加州伯克利读研究生,读博的时候萧安放弃了斯坦福去普林斯顿。
林斯静打给萧安,萧安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你们先来找我吧,到时候我和你们一起回伯克利看看。
于是哲雅和林斯静先去了斯坦福。
萧安站在学校大门口等他们,她还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可哲雅却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明白为什么他们说萧安和高宇翔是天造地设般的两个人物。萧安的美近乎锋利,你只需要看她一眼会被她的美划伤,伤口会一直流血,而她会令你念念不忘。
“我听他们说了你和哲雅的事,真好,一个地方的人又都是从镇中出来的......”萧安顿了一顿,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如同随意撇去一片尘埃,她说,“真好。”
她带他们去神经科学实验室,穿过夏日的校园像穿过一座花园里的庄园,花草树木繁茂,到处是黄砖白顶红墙的西班牙传道式教堂建筑,拱门和回廊相接相邻,斯坦福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温馨恬静。他们有一条和台大椰林大道很像的种满棕榈树的大道,所有学院沿着中轴线南北分布,教学区中央是一片巨大的草坪,草坪上散落摆放着罗丹的雕塑作品,萧安笑着说,可能除了法国巴黎的罗丹博物馆,斯坦福就是收藏罗丹的作品最多的地方。
斯坦福的创始人斯坦福先生去世之后,他的夫人珍妮·斯坦福在学校的中心广场修建了大教堂纪念他,每一届毕业生都会选出代表物装进“时间囊”埋进教堂的地下,斯坦福人把这里当做自已的精神家园,他们称这里为“斯坦福的心脏”。
“我倒是不经常走这条路,因为经常会有校友在大教堂里结婚,就像现在这样,吵吵闹闹的。”
他们隔着马路看着在教堂台阶上被一群亲友众星拱月的新郎新娘,萧安说:“你们想去看到话可以去看,我在这里等你们。”
哲雅和林斯静都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于是都说不去。
萧安笑了说:“嗯,是没什么好看的,吵吵闹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