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01在当下: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冰雪融化，草木萌发，春山可望，未来可期。当年望岳，何其意气风发；中年多舛，如征蓬流离；至百年多病，潦倒新停浊酒杯。想杜甫一生所求，汲汲营营，终是负了大好年华，误了卿卿性命。人生不如意，放歌钓鱼去。
总是自欺欺人，将眼前的困顿湮于尚无定数的将来，将半生颓废归咎于命运捉弄，将所有的不如意压在心底，捧一束花儿于心头，一叶障目地欺骗自已。其实，每个人都是有一点阿Q精神的，给崩溃的精神一点慰藉，作为浑浑噩噩活下去的一点理由，一点动力。毕竟破庙里的尼姑还是有的，虽然没有花红柳绿的装饰，灰色大氅下的风情并无二致。
从来不缺小人，亦从来不缺贪官。多年前看的电视剧《天下粮仓》，最清的官贪了一棺材金银珠宝，虽说结局是理想化的，也只不过愚弄作白日梦的人们。否则，哪来富几代官几代的青云梯，耀人服。人之初性本善固然不假，但人生而平等，无高低贵贱则纯愚弄人心，上位者用一粒米吊着你胃囗，尔等则前赴后继，乐此不疲。鉴于往事，有资于治道的臻言罢了。
梦中的牢骚解决不了现实的烦恼。等了一个多月，包地钱仍未到位，人们不免心慌，春种已始，如果错过，这地可就荒废了，到时侯乙方更不能给钱了。村里能人孙野领着几个人，大家集资，竟找到了省里，省里客客气气地好言抚慰，几人在宾馆等待答复。第三天就被警察逮回了县里，宣读十大罪状，吓傻了的孙野等人，在村书记的保释下，被领回树里。孙野惹了一身骚还要对书记千恩万谢的，病得一塌糊涂。
不过事情还是解决了，钱按去年的价给，至于晚给的几个月加了点利息，每亩三四元钱的样子。这些还是牌友絮叨的，我的地自已种，刀把攥自已手里，自不用操这份心。
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春种过后，六一前后，该锄头遍地了。布谷鸟应时而来，田间地头的，拉长声音咕咕地叫着。黄豆苗玉米苗冒岀头，嫩嫩的，绿中夹着点嫩黄，远远望去，垄上一溜绿，垄沟一溜灰，这么灰绿相间，给大地穿了一件斑驳的花衣。不久，这件花衣就会被绿色蔓延，衬上生命的底色。杨树是最常见的，枝丫间毛毛狗已窜出了苞，柔柔地倒挂在枝间荡漾。几只不知名的候鸟，撒着欢，唱着悦耳的小曲，精明曜黑的小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融入春天的美好生机和活力。
这么多年乡间生活的打磨，一切司空见惯，一切无动无衷。但大自然的奇妙之处，总让你似水微澜，让你的心怦然而动。一滴水、一片叶、一根羽毛甚或污淖间一株摇曳的狗尾巴草，努力地抖落一身尘灰。让人恍然，那颗少年心虽蒙万千尘埃，泵岀的血依然鲜红。
时代变革，地是不用铲的，掸药就行，除了零星命大的，需要人工铲除，除草剂简直是万能的。用犁耙松松土封垄，如此三次，静等秋收即可。当然中间还得追二次肥，掸二遍农药。如果勤快，拎着镰刀拔拔大草，料理一下地头，免得草太高太肥招来牛羊，连带着地头的庄稼也遭殃。
夏秋天雨大，涝洼地也要注意防水，免得影响收成。农闲地大部分时间是打麻将，溜庄稼，放放大鹅，侍候小园，大家都是如此，平和而寡淡，轰轰烈烈是不存在的，就那么零星的几户，想吵架都没话题。原来，邻居因园子那寸把地，鸡鸭溜丢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的情况已销声匿迹，无它，离得远，八杆子都扒拉不着。就是串个门都得衡量半天才迈出步，年老力衰路途远呀。
还有农闲仍有把子力气或被生活所迫的，也外出打工贴补家用。我就是其中一员，当然要说我多穷吗，好像也不是。自认为这一年年的，我也挺能张罗的，小日子过得也算红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当然跟村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是没法比的，李五书记垄断村里的大型机械，孙副书记应时而生的泽一农业合作社，程胡子的板厂和烘干塔……总之，不在同一频道，比不得。所以，我那老婆总嫌我没出息，起初还愤然，现在是麻木不仁了，咋说都这样了。
但农闲是不能闲的，打短工也不能跑太远，就在本省转悠，受疫情影响，小商小贩挺受打击的，零活也不那么好找。这时侯也不假挑肥拣瘦了，于是就成了火车站的扛包工，计件活，供吃住，住的是由一节废旧火车皮临时改成的通铺，吃的是大锅炖，啥味都有，就是没滋味。火车站前面是一片洼地，人来车往涉水而过，臭烘烘的，蚊虫滋生。也就享受了鲁迅先生仙台般的待遇，晚上将自已裹成粽子只留两个鼻孔出气，竟能睡安稳了。
如此一个月下来，我已经鼻不能嗅，对腥臭之类的味道免疫了。因此，我拿着这月辛苦的血汗钱后，坚决回乡下。任老婆软硬兼施就是不外出打工了。老婆无法，只好自已去打工，还一下子跑去哈尔滨，给一个什么城市绿化的团队做饭，包办三十多人的饭食，挺忙挺累，胜在不用如我般终日被腥臭蚊虫包围。老婆在那踏踏实实地一直干到十月中旬，才回来。红着眼诉苦，干了三个月一分钱没拿到，老板说要等项目验收合格后才发工资。我说屁话，就是拖，你呀，十之八九是白干了。老婆受不了打击，嚎啕大哭，由红眼兔子变成落汤鸡。
老婆是打不死的小强，不过三天，又热情高涨，张量收秋，捡玉米捡黄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不仅兢兢业业，还半点不抱怨，心态平和得要命。
真是夜雨春韭，新炊黄梁，烟火鼎盛，生活依旧。
看来，眼光不必非得长远，活好当下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