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凝香苑。
姜妘坐在三太太文氏身旁,任由她握着自已的手,把自已看了又看,只当是三太太许久没见过娘家的亲人,所以每每见到自已,都十分感怀。
她和文三太太说了好久的话,又陪她用了晚膳,才出了院子。
一出凝香苑,迎面就撞上了谢辞誉,看方向,他约摸是刚从他姨娘的屋子里出来。
她站定脚步,朝谢辞誉轻笑:
“誉表哥。”
“妘妹妹。”
谢辞誉看着她,眼神复杂又纠结。
片刻后,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妘妹妹,你要小心......小心太太。”
语焉不详的说完了这一句,没等姜妘细问,他就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姜妘的心“咯噔”了一下。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文三太太接她来,果然不是一时善心!
原主父亲已经逝世一年了,要接早接来了,只是之前她一直安慰自已——
古代交通不方便,通信也不方便,许是送信的人路上耽搁了!
她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落霞阁。
落霞阁不大,分成了东西两院。
她住的是东院,和姜姗隔了一道墙。
一进院子,白芍便迎上来:
“小姐可算回来了!听枫公子说,今日早朝,因为二公子打死了人,陛下龙颜大怒!二公子被连贬三级!从三品的翰林学士被贬到了户部!”
说着,还使了个眼色。
——他在里面。
那眼神,活像是阎王来了。
可不就是活阎王?!
来京城的一路上,姜妘已经让白芍打听了宁远侯府的状况。
宁远侯府共有四房,其中长房、二房、四房都是嫡支,唯有三房是庶。
一个偌大的侯府,除了长房的侯爷、世子爷、谢辞砚身上有实职以外,其他的都是虚职,或者干脆连个虚职也没有。
身为继承人的世子爷本该支撑起侯府的门面,可他身上也不过只有一个骁骑尉的六品官职而已。
这宁远侯府名号听着是唬人,实际已经没落。
不过,谢辞砚的出现,对一个没落侯府来说,无异于“千年老树发新枝”。
他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之后一路升迁到翰林院学士,还因为青词写的好,年仅二十三就成了天子近臣!
(注:青词是道教举行斋醮仪式时,献给天界神明的章表奏文,以华丽的文笔表达出皇帝对天帝的敬意,和求仙的诚意。)
只是没想到,肩负着重振侯府期望的谢辞砚竟然被贬了!
而且还是因为她!
她心中愈发的愁肠百转,缓步走到书房,看着桌上累起的账本,低声问道:
“砚表哥,这是今日要算的账吗?”
谢辞砚没有从案牍中抬头。
他“嗯”了一声,盯着眼前的公文,眉头紧锁,握着一支狼毫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姜妘沉默了一瞬,低声说道:
“表哥被贬,都是因为我,若是表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
说完,她不敢再打扰他,坐在一旁,拿了一支炭笔,低着头,开始算账。
也是巧了,来京城的路上,因为住了一家漏雨的客栈,姜妘偶然发觉,原来那日谢辞砚用朱笔勾画的是账本。
于是,她自告奋勇,帮忙算账。
前世作为舞蹈生的她,穿到这个架空世界以后,既不能凭借历史、政治知识改变天下大势,也不能利用理工科知识点亮科技树。
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的竖式加减乘除法,当一个不会拨算盘的账房。
但随着接手的账目越来越多,她越来越胆战心惊。
账目实在太多太多了!
算完一箱又来一箱!
各种各样的明账、暗账、假账......
都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本来她也在后悔当初不该主动帮忙,可现在他因她被贬,让她多少有了些愧意。
她默默的按捺下心头的愁绪,认认真真的算着账。
书房的另一侧,男人抬起头,看着她雾鬓风鬟的乌发和白嫩的小脸,眸子蓦地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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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完今日份的账本,不觉间,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姜妘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脖子。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冷沉的声音:
“见着你五表哥了吗?”
她吓了一跳。
抬头便望进了一片幽暗的深海。
那是谢辞砚的眸。
他竟然还没走?!
她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文三太太生的五郎谢辞怀。
她摇了摇头:
“没见到,姨母说,这几天怀表哥有要事在身,等忙完了,就来见我。”
他瞥了她一眼,转身,扔下一句:
“有事找谢枫。”
说完,人已经快步离开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姜妘的心一下子更沉了。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给谢辞砚当账房,但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她也不敢去跟这位眼高于顶的二公子套近乎。
不过,他的性子,她多多少少摸清楚了一些,知道他不会说些没由来的话。
所以,姨母把她接来侯府,是为了五表哥谢辞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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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妘梳了妆,穿了一条丁香色的烟罗裙,出了门。
院门口,姜姗已经在等着了。
这还是她们姐妹俩第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
前一日老夫人怜惜她们舟车劳顿,让她们早上多睡一会儿,免了她们请安。
姜姗站在花荫底下,摘着花儿玩儿,抬头一见到姜妘,她就盯着姜妘身上的缉花锦边刻丝斗篷,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妒意。
二公子谢辞砚打死了人。
宁远侯府对外声称——是二公子怜贫惜弱,见不得姜妘一个弱女子被欺负,这才下手重了些。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侯府干脆把面子做足了。
不但给她们俩分了个好院子,还一应衣裳被褥、家具陈设......都备齐了。
而且,她们俩如今在府里,与府里的千金小姐明面上的待遇是一样的,每个月也有三两银子的花用,都是公中出的钱。
姜妘身上这件斗篷,就是宁远专门侯夫人赏下来的,侯夫人还夸姜妘肤色白皙水嫩,穿丁香色正正好!
这斗篷的料子也极好,穿在身上衬得人越发的清贵,看上去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般。
姜姗语气泛酸:
“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们还在孝期呢!穿这样的衣裳,小心府里人笑话我们不知礼数。”
姜妘早就想收拾姜姗了。
只是姜姗和李四夫妻不一样。
对自家姐妹下狠手,旁人只会评价她——蛇蝎心肠。
可要把事情做的干干净净,不惹人怀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况她刚来侯府,不能轻举妄动,这才和姜姗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她淡声道:
“不穿艳色衣裳便是,一身素缟,旁人只觉得晦气。再说,这是侯夫人赏下来的,我不但要穿,还要多穿。
倒是你,不过是去请安,又不是去见客,戴这样多的首饰,旁人心里怎么想?”
“这头花是誉表哥来京的路上买的,是他的一番心意,我戴了,誉表哥看了也高兴!姐姐不会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