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灯火通明。
谢辞砚散着发,身披一件玄色狐裘,坐在一张紫檀木圈椅上。
谢枫走进来,低声禀报:
“二公子,按照雀儿的说法,昨晚施依依睡在任玉娘的屋里,到了半夜,她听见了响动,两人一起去了净房,还不让她跟着,她就睡着了,之后的事她都不知道了。
我问了施小姐,她说,她让人买了香烛纸札,偷偷带进了府,交给任玉娘烧,湖边也的确发现了烧纸的痕迹。”
侯府不允许私祭,觉得晦气。
任玉娘放不下逝去的家人,托施依依帮忙买香烛纸札也情有可原。
谢辞砚微眯着眼睛,问:
“没有疑点?”
“按照妘妹妹和她的丫鬟绿萼的说法,妘妹妹开解了任玉娘许久,临走的时候,任玉娘看上去没那么消沉了。
后来绿萼又送了秋梨膏和冻梨去,任玉娘吃了,还笑了一下,也不知这笑是不是客气。”
“没有其他疑点了?”
“没有。”
“那位施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安分的,平日里不会去奉承谁,也不常在府里走动,除了四小姐,跟其他小姐关系也都寻常。
不过,她为人周到,谁有难处都愿意帮忙,这是有口皆碑的。”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以任玉娘伤心过度,随家人而去了结吧。”
“是,二公子。”
谢辞砚站起身,扔下一句:
“明日退婚,给顾家带句话——顾家表妹可曾读过《相鼠》?”
说完,人已经离开了书房。
回到屋子里,帐中的少女睡得正香,黛眉红唇,睡颜姣美。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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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顾府。
退回来的婚书红的刺眼,顾子薇怔怔的跪在青石砖上,眼泪俶尔滑落。
她知道,她手是伸得长了些。
可姜妘、任玉娘这样的小人物,她堂堂御史千金又何需放在眼里?
订婚以后,她三天两头往侯府跑,还威胁姜妘,敲打任玉娘,不过是因为恐慌。
砚表哥性子自来是冷的。
可不知为何,近来那双冷眸瞥过来的时候,总让她心惊胆战。
那目光......
像是已经将她彻底看透!
安国公世子愿意为了顾子湄的名声,将那只香囊主动担下来,想来他也的确有几分喜欢顾子湄。
她心中猜测——是顾子湄跟安国公世子吹了耳旁风,安国公世子又把那些话说给了表哥。
表哥看着她的时候,是在审视她吗?
表哥相信了安国公世子的话吗?
表哥会不会讨厌她?
......
一层又一层的隐忧让她即便定下了亲事,也惴惴不安。
所以她才会这么急切,才会频繁送东西去侯府,才会去敲打任玉娘......
泪水滑落,打湿了那张薄薄的大红婚书。
这时,顾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走进来,催促道:
“大小姐快些抄吧!老太太说了,以后大小姐每日要抄十遍《心经》,供奉在菩萨面前。”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全篇260字,每日要抄十遍,还不能出错,也不知道要抄到什么时候。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砚表哥的那句话——顾家表妹可曾读过《相鼠》?
《诗经·相鼠》讽刺的正是女子缺乏教养。
砚表哥执意退婚,不肯饶过她的过错,还如此嘲讽,连带整个顾府都失了颜面,祖母怎么会饶过她?
她低着头,冻僵的手指几乎握不起笔。
这么冷的天,她这双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莫不是要生出冻疮来吧?
她看了眼砚台上快要冻住的墨汁,眼泪再一次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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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侯府给任玉娘办了丧事。
任玉娘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又是横死,丧仪十分的低调。
负责料理丧仪的二太太请了道士,做了一场法事,想要把她好好的送走。
葬礼上,雀儿哭得泪人一般。
也不知是哭自已渺茫的前途,还是哭自已相处了一个月的主子。
顾家人也都来齐了,还带上了重礼,登门吊唁,就连顾子薇也来了。
几天不见,她神情麻木,双手拢在袖子里,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谢琼雪倒是叹了一番:
“刚刚薇姐姐上香的时候,你看了她的手吗?长了一块一块的东西,竟像是生了冻疮!”
“你倒是仔细,这都被你发现了!”
她冷笑了一声:
“旁人未必不曾发现,只当不知道罢了!妘姐姐刚刚没瞧见?素日里和她要好的姊妹都远着她,也不和她说话,这回她可算是遭报应了!”
姜妘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这不藏话的性子该改了,这事老太太下了禁口令,还撵走了那么多丫鬟婆子,你可别再说了!”
谢琼雪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走吧,我们也去拜一拜。”
说完,两人一起去了灵堂前,跪在蒲团上,给任玉娘烧了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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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了一场过后,姜妘回到了落霞阁。
很快,顾大夫人就带着重礼,上门了。
她是个端庄得体的妇人,看上去十分的沉稳。
不疾不徐的喝了一钟茶后,她才放下茶盏,握住了姜妘的手,叹息道:
“让你受委屈了!薇儿这孩子自来要强,嘴上不饶人的,其实她没什么坏心眼!”
姜妘知道,这是用重礼来堵她嘴的意思。
她从善如流的道:
“顾太太说的是,薇姐姐心直口快,心是好的。”
见姜妘这么识趣,顾大夫人也露出笑容,起身离开。
人走了以后,白芍冷笑了声:
“小姐,顾大小姐可是逼死了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顾大小姐是左副都御史的千金,你还想怎样?”
绿萼一边说,一边翻看着顾大夫人送来的礼,叹道:
“送了好几样贵重衣料、香料呢!还有一件紫貂裘!这可真是大手笔!”
白芍不似绿萼这样的家生子。
她有着朴素的正义感,因而忿忿不平:
“这是拿礼来封口呢!各房都收到了顾家送来的重礼!这是一条人命!就这么过去了?”
“好了,既然收了礼,以后就不许再说了。”
姜妘打断了两个丫鬟的对话,道:
“你们若是有心,也去给玉妹妹上一炷香,烧些纸。”
白芍和绿萼等丫鬟一早被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训过话,都知道轻重,也不敢再说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给任玉娘上香去了。
姜妘低着头,手中拿着一双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内的灰。
人死如灯灭。
旁人不过烧一炷香,洒两滴泪。
可玉娘如花的生命,就这样凋零了。
她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好死不如赖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