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来到营地的第三个晚上，她在营地抵抗军的联络工作已经完成，即将在明日一早，晨雾尚未散去之时便会离开营地，回到义军的大队伍当中。今晚的营地没有人为克里斯蒂举行送别的晚会，但仍有一些爱玩的家伙们，自已组织了一小场酒会，在营地广场上生了个篝火，烤了点东西吃弄了点酒喝。喝醉了的男兵们扒在一起，摇摇晃晃地在其他人的鼓掌节拍中唱着歪歪扭扭的歌。
老李依旧在工坊里待着，不过今晚很难得他没有在忙自已的事情，而是从那帮在玩在跳的人那里要了点腌萝卜，自已开了瓶酒独酝，他原本想过去找老程，只有他有能收听音乐的电台，但是他觉得自已已经醉得走不动路，就在工坊里搭着腿坐着独乐。
莉兹没有坐在他的对面，她反而是趴在工坊门外的箱子上看着那边的人跳舞，篝火在她的瞳孔中央妖娆地摇摆着。
“莉兹，”老李的声音略带醉意，“你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
“我想，我就待在这儿就行了。”
“别害羞......大家可有意思了。”
“那边的气味好重,很熏鼻子......”
“呵呵，敏感的小家伙......”
莉兹不屑地看了眼老李，随后又继续平静地趴着远观那些人的奇怪舞蹈。一旁一块小石头丢了出来，打中了莉兹身下的储物箱，莉兹的尾巴一立，翘起条腿，回头望向石头飞出来的角落。
“克里斯蒂姐姐？”
莉兹发现了丢石头的人身份，她忽然明白这是要和她单独谈谈的意思，她回头看了下工坊，随后悄悄起身，踮着脚从工坊门前离开，从帐篷防雨布的影子里走到了克里斯蒂所在的阴暗角落中。
“莉兹。”
“克里斯蒂姐姐，”莉兹同克里斯蒂打招呼，“克里斯蒂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克里斯蒂不太好意思地侧头看向一边，“小莉兹，我是来和你......和你道歉的，那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对，你没有受伤吧？”
“嗯，我没有。”
“还有，谢谢你为我，还有贝尔纳说话。”
“嗯。”
莉兹仍旧眨着眼，一副纯真模样看着克里斯蒂，这让克里斯蒂有些尴尬，她觉得这个小家伙好像意识到了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所以，”克里斯蒂半蹲下了身，将双手放在莉兹的肩上，莉兹也跟着蹲了下来，“所以，莉兹，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离开？”
“诶？”莉兹的惊叹声很大，克里斯蒂赶紧嘘着要她安静一点，“为什么啊？”
“嗐，我现在是属于义军的联络员，我的职责是负责义军和各个地方抵抗力量的例行情报交互，现在我这一次的情报交换完成了，我自然就需要回去复员了。”
“为什么要带上我啊？”
“因为我也知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贝尔纳，”克里斯蒂说道，“虽然老李和我说那是因为作为仿生兵器的你，你的底层编码会让你对辅助型机体，也就是作为‘神兔’的贝尔纳感到依恋，但是我觉得，这里面一定也有你自已的选择——跟着我来吧，这样，你就可以和贝尔纳一直一起相处，你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等待着被那些不善待我们的人的谣言所伤，而且在义军的大队伍里，你也能发挥更多的作用。”
“可是，”莉兹不太同意，“这里有好多认识的大哥哥大姐姐，我还是更想待在这里。”
“那......如果你和我一起去了义军，那里还有更多的大姐姐大哥哥们，他们绝拒绝不了你的，还有好多你的同类——虽然大多数的行动反应都无法和你相比，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让她们都渐渐拥有像你和贝尔纳那样的情感。而且义军的条件远胜这里，你可以拿到更多更好的武器，你还可以看到更多新奇的事物，见更广阔的天地！”
“更多新奇的事物？也包括各种各样的吃的吗？”莉兹居然被这么说动了，她的眼里发出着期盼的亮光，“那我想去！”
“嗯，你当然可以和我，我明天就走，”见莉兹同意了，克里斯蒂激动地说道，“明天带上些你想带走的东西，我们趁早出发。”
“想带走的东西......那我可以带走老李吗？”
“啊？老李？”克里斯蒂被莉兹的话所愣住了。
“还有，”莉兹竖起了手指，她在数数，数得非常笨拙，“还有，老程......还有，小张，小艾，还有......会给我打扮的大姐姐，医务室的医疗员，会给我洗澡的大婶，还有食堂的厨子，还有......还有外面的墓地......好像还有看门的大哥哥，还有养了一只母鸡和好多小鸡的大姐姐，还有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克里斯蒂的手颤抖着，从莉兹的身边收回，莉兹看向了她的面庞，本来在掰手指的她停住，接着便露出了副担忧的表情。
“克里斯蒂姐姐，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没有......”克里斯蒂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我明白了，这里便是你的天地，你的一切啊......是我不好才是。”
“那......我能留在这儿了吗？”
“啊，啊哈哈，当然可以，只要是你自已的意志所决定的。”
“那，我知道了，”好像是有些丧气，莉兹短暂地低下了头，“那克里斯蒂大姐姐，明天我可以给贝尔纳送花吗？”
“那个啊，当然可以，你为我们牺牲自已，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克里斯蒂回答道，“不过还是尽快吧，我们明天应该走得比较早。”
克里斯蒂和莉兹告别，宛如是失去了什么，又被人朝腹部重重打了一拳一般，她垂着头，扶着墙壁走了回去。她回想着那个清澈的异色的双瞳，尝试用诡计骗走“某样东西”的自已似乎还不如那个纯真的小家伙，迂腐而矛盾的她败给了那个不太聪明的小鬼头。
克里斯蒂回到了自已的帐篷里，路上偶有数人路过，虽没有打招呼但他们注视她的眼神正常了些。贝尔纳正挺直这腰，如一尊雕塑般坐着，等待克里斯蒂回来，克里斯蒂和她打了个招呼，在她的对面坐下。
“嗐，”克里斯蒂先疲倦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啊，我还不能把你就这么留在这儿。”
“怎么了克里斯蒂？”贝尔纳礼貌地问道，“你之前去哪里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没有的事，只是去看了一下广场上跳舞的人......”克里斯蒂回答，“你觉得小莉兹怎么样？”
“小莉兹啊？她挺可爱的，也很有热情，待人很真诚，也很有爱心——克里斯蒂，她之前帮助了我们不是吗？”
“是啊，她挺好的，”克里斯蒂说道，“可惜，这么个人选择留在这儿跟着老李，呵呵——老李那家伙。”
“克里斯蒂小姐，”贝尔纳忽然凑近着说道，“莉兹，和我一样是被老李所修复和培养的仿生兵器吧？可是我觉得她很不一样，就算你们说那不是老李的程序所影响的，我觉得她和老李相处，或多或少都会被老李的行为模式所影响吧？那么善良的人，为她指路的人一定也是一个好人吧？我觉得老李，也不一定是你之前所说的那么糟糕的人吧？克里斯蒂你也说过的，他还给了我感情不是吗？”
“他给你感情是因为——”
“我不认为老李，会是那种把自已的造物当玩物对待的人，克里斯蒂您不也是他的徒弟吗？”
克里斯蒂还想说什么，但是这毕竟是贝尔纳的话，她信任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
“是啊，老李也没有那么糟糕，是我自已的想法太固执而已，”克里斯蒂捂着自已的额头，“而且，老李也已经变了好多了，也许是因为莉兹的影响吧？”
“克里斯蒂小姐，”贝尔纳接着说道，“您可以听我说一下别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贝尔纳，有什么直说就好，不用总是要先经我的同意——我希望你可以像莉兹一样，做自已意志的主宰。”
“那么，我就说了，”要说很久似的，面对着克里斯蒂贝尔纳坐回了原位，“克里斯蒂小姐，您刚才就说了，希望我能够像莉兹一样，实际上我也确实如此希望着，我希望我可以在更多的事情上做得更好——我希望我去参与战斗，我希望我可以为义军里的人修好武器，医护他人，甚至将许许多多的人从战场上救回来。但是，我也意识到现在的我，总是很多事情做得不够完善，很多事情还需要很多的重构才能适应，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程序不够完美，我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我知道，这个我已经在努力了，虽然条件很艰苦进度缓慢——”
“我知道的！莉兹也是告诉我，老李有办法将我的系统完善。”
“啊？这......这是莉兹说的？”
“嗯，”贝尔纳捂着胸口点了点头，“克里斯蒂小姐，我希望能变得更好，您是否可以允许我，去寻找老李寻求帮助吗？”
克里斯蒂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知道，这是贝尔纳所说的，这便是贝尔纳的请求，听起来就像是她的自我意志在主导，为了大家啊寻求着一个更为完善的自我，她明白自已已经不能反驳了。
克里斯蒂想着，也许贝尔纳依旧还记得，当她自在这个营地中醒来后，她便无私地帮助着大家，无私地为大家奉献，但是因为她自身的不完善，她自身的宛如一个交互界面一般的反应，令本来对她感到心有余悸的人觉得仿佛还在面对那个杀人的机器。老李已经在很努力地在尝试着完善贝尔纳的情绪，即使手段不佳但还是尝尽了各种方法，自已不过是在任性，无法再忍受看着一个好孩子在实验室里任人宰割，在营地中被人排挤，自以为自已能够将这个问题解决而已——即使她明知道，只有她的师傅老李能解决这个问题。
第二天清晨，夜幕尚未散去，即使前夜喝醉了的老李还是起了个大早，站在工坊里伸了个懒腰。莉兹趴在她最爱的储物箱上，一只手撑着脸看向起床伸懒腰的老李，她另一只手拿着本书，模模糊糊看了一晚上。
“哎哟......腰好痛，”老李扶着腰，“莉兹，你以后能定时定点地叫醒我吗？”
“哼，自已找个闹钟用去。”
“你还知道闹钟啊......”
老李起这么早是有目的的，不过当他走出工坊的一瞬他倒是被吓了一跳。克里斯蒂和贝尔纳正坐在工坊外面，她们在这里等了很久了，看来要比老李起得更早。
“你们不是今天要赶路吗？来我这儿干什么？”
“老李，现在离我计划的离开时间还有点距离，”克里斯蒂说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老李有点惊讶，虽然他已经多少猜到了要找他干嘛。他回头看向了工坊里的莉兹，莉兹把手里的书放下，开心地摇摆着尾巴晃着两脚，得意地冲老李笑着。老李欣慰地点了点头。
老李赶紧将工作桌清空，莉兹则按照老李的吩咐找来了需要的数据线，他们让贝尔纳躺在工作桌上，他将一根数据线接在了贝尔纳的后脑勺皮下接口上，程序关闭了贝尔纳的意识后，老李将一组数据通过他的计算机上传到贝尔纳的系统中。
“我写了个一个辅助型AI，”老李说道，“原本卖国军的仿生兵器可以通过一个共享的局域网络来相互学习，但是贝尔纳毕竟已经脱离了网络，而且那个网络是用来学习战斗的——我的这个AI相当于取代这个局域网络，让贝尔纳通过收集外在所看到的一切，来慢慢丰富她的情感运算，顺带我也把基础模型也加了进去，替代了她的老计算模型——这样虽然还是不能让她真的拥有人类的感情，但至少可以通过时间的延长，让她的行为模式渐渐无限接近于人类。”
“听起来好厉害，”蹲在一边围观的莉兹问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弄上去呢？”
“具体的算法和模型，其实都需要先经历反复的迭代和升级，这个过程需要挺久，我一直在用我那边的那个服务器在模拟，”老李指了指一旁冷却风扇后面的计算器群，“但是营地里的能量供应一直不稳，这样的持续计算迭代进度很慢，但是莉兹你来了后我一直都有使用你的能量作为补充，维持供应和计算——你也算是为了这件事帮了我大忙啊。”
“哦，不客气。”
莉兹敷衍地回应了下老李，她一直盯着躺在工作桌上，被关闭意识后一动不动的贝尔纳，她的眼睛仍然睁开着但是没有了聚焦，瞳孔完全散开。她的白色手套手一动不动，手臂和脚掌都自然松弛而放落着，但是唯独她的金色的能源灯还亮着。老李的程序正持续不断地通过着数据线传输进贝尔纳的脑子里面，莉兹兴奋地摇晃着尾巴，她期待着一个崭新的人，在她的面前诞生。
“好了，上传完成以及完整性检查也完成了，”老李说道，“差不多一会儿她就能醒过来了。”
贝尔纳醒了过来，她眨了眨眼睛，捂着后脑勺坐起来，老李扶了下她，她好似大脑一片空白，有些惊奇地看着一旁的老李和莉兹。
“老李？莉兹？”
“我在，”老李说道，“贝尔纳，我已经给你做了升级，你现在感觉如何？”
“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嗯，这个升级需要过很久才会将变化体现出来，不用那么着急。”
“贝尔纳贝尔纳，”莉兹忽然拿出了一束花，白色的小花瓣包围着鲜红的花蕊，好似初生的生命一般绽放，“我这次找到了更好的花要送给你。”
“谢谢莉兹，”贝尔纳接过了莉兹的花，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闻着这束花的气味，“闻起来，好舒服的味道......”
贝尔纳将花束抱在自已的怀中，花朵轻轻摇曳着，贝尔纳花粉色的瞳孔随着和莉兹的对话轻柔地收放着，她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丝红晕。
克里斯蒂依旧站在工坊外，从升级的开始时刻她就一直站在外面，既不围观也不干涉里面的事情。她拿起了一支老李给的烟，点燃后吸了一口，朝着尚在淡蓝色薄雾之中的苍天吐了口气。
太阳升起后，克里斯蒂带着贝尔纳上了离开的车，几个营地抵抗军的成员照例同行引导她们安全出行。老李和莉兹以外，几个人前来这里送行，一些人给克里斯蒂塞了点好东西，叮嘱她要记得用，莉兹扒在车门上和贝尔纳好好告别，贝尔纳捧起了莉兹送的花，再一次感谢热情的莉兹。
“嘿，那不是油桐花吗？”老程忽然发觉了这一点，“这东西我们这里可不好搞到了，谁给她的呀？她们知道这束花意味着什么吗？”
“嘘......”老李示意他安静。
“对了，老李，”克里斯蒂忽然跟老李说起了话，“老王他比较顽固，所以我还是和你说吧——卖国军恐怕要对这片地区的抵抗力量开展一次大的清洗行动，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尽快撤离这里，同义军一同防御。”
“我会考虑劝劝他的。”老李回答。
“另外，什么时候方便也让莉兹来一趟义军吧，虽然这么说不好，不过义军手里也有好多转为我们使用的仿生兵器，他们说不定会对莉兹很感兴趣呢。”
“好，我会考虑的。”
汽车发动，小车从营地大门开出，驶下了高坡，莉兹站在门口大幅地挥着手，车上的贝尔纳抱着油桐花，她灿烂地笑着，同样向莉兹挥手告别。
汽车最终消失在了视野尽头，土路上的扬尘散去，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其他人回了自已的位子上去，老李和莉兹坐在了门前，一同望着薄雾中广阔的荒原发呆。
“莉兹啊，”老李忍不住问道，“如你所见，贝尔纳和你都是仿生兵器，我一直都一个问题不敢问，现在我想你再怎么样也能理解了，就直接问了。”
“嗯。”莉兹点了点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已其实是一台仿生兵器，或者说机器人，而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类。”
“嗯......”莉兹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这样啊......”老李抹了下脸，“那么，你对过去的自已遭遇了什么有什么想法吗？”
“嗯......我还没有好好想过。”
“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去寻找，我们的过往。”
“嗯......”
“那么，”老李问道，“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我想为大家而战，同时也为了贝尔纳而战。”
“这样就好，我们有空了就去一趟义军大本营吧，虽然不一定能再见到贝尔纳，不过那里的人说不定就像克里斯蒂说的那样，对你的行为模式，以及如何利用好你的行为模式会很感兴趣呢。”
“嗯，那我去。”
老李起身，顺带拉起了莉兹，他们之间握了下手，随后蹦蹦跳跳地回了营地里。
“对了说不定他们对你的身体有很感兴趣哦，会把你的身体拆开来看一看摸一摸里面是什么样的。”
“咦！变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