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间静谧下来,好似时空停滞一般,安静到甚至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偶尔有夜风悄然穿窗而过,发出一阵短促低沉的呜呜声。
垣澈斜倚在床栏之上,微微眯起双眸,环视这个他待了三年的地方。
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都能映射出他三年来的孤寂,还有这几日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想到自已一直被上一世的恩怨执念,所束缚和支配,任意妄为的做出了许多如今看来愚不可及,荒唐可笑之事。
他本应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不为世俗纷扰所牵动,但终究还是未能逃脱前世业障的纠缠。
垣澈控制不住肩膀抖动,自嘲笑出了声:“珞晏,你一定很奇怪,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吧。
我告诉你,原因无他,就纯粹想看看你的凶恶残暴,你的嗜血如命,对于你前世的善良仁爱,正直无邪,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极端。”
说完,他拿出碧玺珠,在眼前晃了晃,珠子由原来的透明变成了粉色:“近来,你杀的人太多,珠子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颗珠子,外面用的是垣澈的脊椎骨做的,里面包裹着木兰洲的一根长头。
那一日,木兰洲失手杀死木兰浔后,他再也接受不了家人接二连三的离开,而且这一切起源皆是因为他自已。
他学成归来,势必要守护一生的人们,全部因他而死。
崩溃绝望之际,他唤出体内红莲之火,毫无犹豫的自焚而亡。
那熊熊燃烧的莲花火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带着无尽的炽热和毁灭之力。
即便是垣澈,面对能量如此强大的烈焰,也是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阿洲!求你,不要这样!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害你家破人亡的真正凶手,其实是你的师父!
就算是为了报仇,就算是看在我,不,看在阿浔的情分上,求求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
垣澈声嘶力竭的对木兰洲喊道,他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与哀求,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无法打动木兰洲那颗早已赴死的决心。
回应垣澈苦苦哀求的,唯有木兰洲那冰冷的话语,以及那张明媚冷艳,充满嘲讽的笑颜。
“你以为,我凭什么会相信一只妖的话?你以为,我凭什么会为了一只妖活下去?”
木兰洲的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恨意和决绝,他已经失去了活着的所有希望。
跳跃在木兰洲手上的红莲之火,瞬间燃遍他全身,没有迟疑。
火焰中,是木兰洲报复垣澈得逞后的快意的笑脸。
这一烧,灭的不止是木兰洲的躯体,他的魂魄也被焚烧殆尽,不入轮回。
最后,即使垣澈舍命扑进火焰中,还是阻止不了木兰洲被炼化的结局。
他跪在地上,周围片片粉色灰烬,悬浮在空中,经风一吹,又轻轻散落。
垣澈红着眼睛伸手接住一片,在他掌中停留片刻,又化作虚无。
望着空荡荡的手掌心,垣澈只觉得悲痛欲绝。
最后,一根发丝轻轻落在他手中,那是木兰洲的头发。
他以骨为器,祭出自已的一颗灵元,尘封了那根青丝,带着它,沉入海底。
直到一千年后的某一天,这珠子里的青丝化为灰烬,垣澈才惊醒,木兰洲回来了。
海底巨浪翻涌,垣澈的内心深处也一样。
他要找到转世为人的木兰洲,看看他是否还如前世一样,心怀苍生,公正无私。
可是结果,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 垣澈似是极其疲乏,一手轻轻覆在脸上,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下,他的表情变得悲苦不已。
“原本,我可以永生永世,平平淡淡的活在这世上,看太阳东升西落,月亮阴晴圆缺,感受春夏秋冬更迭轮回。
但命运这东西,到底是在无情的捉弄我,还是难得的眷顾我呢…”
在那漫长且空洞的几十万载光阴之中,他有幸结识了木兰一家人。
也正是因为与他们的相遇,相知,垣澈才真正体会到这人世间最为真实的滋味。
那些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深厚的情感羁绊,无一不让他为之动容。
他很贪恋那段时间,一度让他觉得,自已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木兰洲离家求学的十年间,他们书信来往频繁,对于木兰洲的归期,他比木兰家的所有人更加期待。
想到木兰洲,垣澈放下手,看着沉睡中的珞晏,眼神里承载着太多太多情绪。
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痛苦,失而复得的眷恋和不舍,还有对结局认命般的顺从和无奈,都被他拼命压住。
垣澈起身,坐在对面的桌边,手边有一坛酒,正是千年前他和木兰洲对饮的酒,醉生梦死。
“如果错过了今夜的醉生梦死,我想我再也品尝不到了。”
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望着床上不曾醒来的珞晏。
迷离间,好像又看到了木兰洲。
“信中,你曾说过数回,师父他待你极好,带你们外出猎妖游历,总会格外关照你,只是没想到,最后他却利用你来对付我。”
木兰洲至死,都不知道那些事,他只是把一切原因,都归咎在自已身上,带着愧疚自责凌然赴死。
“你师父诱使树妖棋檬,杀了你们木兰家的所有人,只是为了逼迫你和我们妖族为敌。”
“而你师父,亦是被仙界的虔紫仙君诱惑,让他说服我上天入职。
我的存在对天界来说,是个威胁,我若不同意,那便想尽办法除掉我。
虔紫仙君应允你师父,如果完成任务他便可直接修成仙身。
在你师父得知我们相识,且交情匪浅后,像是找到了捷径,他便挑拨是非,让你和同门联手猎杀妖类,不论善恶,只要是游离在人间的妖,一律杀无赦。
我不想看到这样无知的你,被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你,所以回了东海,并不是你师父说的,杀了你们木兰家的人,躲了起来。
直到你再次遇到我,一心要置我于死地,阿浔他拖着病体赶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但你没给他机会…”
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垣澈又倒上一杯。
他眼尾猩红,情绪起伏的厉害,带着不解和仇怨,一仰头,又喝光杯中美酒。
“我曾说过,我在人间从未沾染人命,妖也分善恶,并不能一概而论,你也没给我自证的机会…”
他鼻尖微红,脸颊微红,眼睛更是红的厉害,悲伤的望着床上的人,又倒满一杯酒。
“我也曾祈求过你,要好好活着,等我把屠杀木兰府的凶手,交到你手上,证明这一切不是因你所起,但是,你也没给自已机会…”
“你就那样死在我眼前,毫无留恋,我却无能为力救回你,这和对我实施割心抽骨之刑有何区别?错的不是你,死的也不该是你…”
不知过了多久,垣澈宣泄完心中所有的不甘,趴在桌上睡着了。
因喝了醉生梦死,在梦中,他终于得偿所愿,
梦中,木兰洲还是那个傲娇的少年,木兰浔还是那个手摇折扇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