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深处的地面上浮动着一层稀薄的雾气,影影绰绰的罩着脚下的土地。
珞晏心里暗想,自已名声显赫,称一声绝世高手也不为过,已经达到人上人的标准,等过了这段时间也归隐深山,让灵魂寄情于山水间,涤荡涤荡。
尘世里他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不想要的也尝过了。
今夜盗来的碧玺珠也没让他提起多大的兴趣,盘算着抽个时间给送回林家,明珠美虽美矣,其它再无让他留恋的长处。
如霜清晖透过参差不齐的叶子落在他修长挺拔的身上,他默然前行,迈着随意的步伐,像是在漫不经心的游览林中夜景。
荒林深处雾霭沉沉,林风低泣,夜枭嘶鸣。
宽阔的山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头顶的树枝黑压压一片,乌云般密集,两边棘草丛生,将要没过路面。
原本优美的夜色随着珞晏的深入,变得幽暗诡异。
珞晏浑不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他漫无目的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视线忽然明亮开朗了来,原来是走到林子的尽头,前方是一处断崖。
在高高的断崖边上举头望月,似乎比起在热闹的尘世里更加适宜,心境也随之有所不同,沉淀平静。
月光下,珞晏双臂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他仰着头,安静站在崖边,完美的侧脸上有着历尽百态的沧桑孤独。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恰逢十六,是珞晏专门挑的好日子。
满月又圆又大悬挂在头顶,驱散黑暗,亮如白昼,甚至于月中心起伏跌宕的连绵黑影都清晰可见。
使得珞晏漂泊在江湖中倦怠的心得以安抚,也让他那颗无处安放,不知所求的心平静下来,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湖。
距离他几丈开外的断崖还要高出许多,山势陡峭非常。
那上边站着一头纯白无瑕的鹿,和他一样的姿势,仰望夜幕上的明月。
这头白鹿体态强劲英猛,比起寻常的鹿还要高大许多,浑身裹着一层光滑的白色细毛,像锦缎一样闪着细碎光华。
支立在它头顶一对珊瑚形的长长的犄角,形态又似夸张的枝丫,弯出漂亮的弧度,角尖冲向青天,显得那么倔强刚硬。
珞晏怔住,毫不掩饰的意外之色在他双目中出现。
今晚是他第一次来到波澜城,第一次踏足这片荒林,没想到在林子深处竟会发现这样奇幻的一幕。
白鹿偏过头,也注意到下方的不速之客。
终于,珞晏恢复如常。
他眯着眼,目光落在白鹿的右腿上,一只圆形捕兽夹赫然咬在上面,流出来的血液早已干涸,黑乎乎的黏在白鹿的腿上。
珞晏脚点地面,瞬间跃到白鹿的身边,毫不犹豫。
白鹿只是随着珞晏的动作转动脑袋,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一副不惊不怕的样子。
珞晏在白鹿的眼睛里看见了不屈和善良,智慧和勇敢的光芒,它仰起头,直直对上眼前这个人类带有探究的打量,丝毫不见躲闪。
珞晏从来没有过多的举手之劳,哪怕横躺在他眼前的是个生命垂危的人,也休想得到他的伸手援助。
他是个极其漠视生命的人,曾被那么多高手追杀,心态都没多大起伏,要么生,要么死,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现下不知怎地,他觉得这只白鹿的伤腿处明明很疼,即便要断掉,可他依然在白鹿眼里看到倔强和不屈服的态度,一下与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感觉发生共鸣。
他想要帮它。
珞晏想起在他剑下讨命告饶的人,卑躬屈膝,涕泗横流的模样,不由地嘲讽一笑,他望进白鹿的双眼里,声音清润,道:“你可真是一头特别的小……”小畜生这三个字到了嘴边又他被生生咽下去。
珞晏一时语噎。
面对如此处境,也不见白鹿有任何受惊的表现,沉稳的神情让它看上去像是一位参透一切的智者,说它是畜生仿若在骂它。
珞晏气闷自已为一头畜生思虑这么多,他言语中多了些不快:“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否则我炖了你!”
白鹿的伤,深可见骨,珞晏若想杀它,毫不费力。
见白鹿仍然保持之前的动作,不为所动,就连眼神都不曾变过,珞晏这才收起刚刚烦躁的心。
想着自已真是可笑,跟一头畜生较真。
他又两步来到白鹿身边,蹲下自语道:“趁我良心未泯帮你一把,你乖乖听话千万不要乱踢,否则,你就等着被炖了下酒。”
白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言语,任他摸向自已的腿边,动也不动。
只听咔嚓一声,珞晏徒手扳开了捕兽夹。
把衣服前摆扯掉一块,他的双手在月光之下显得更加柔婉细长,黑色的布条在他手里灵活的转了几圈,在白鹿的右腿上打个结,松紧适宜。
“这附近肯定有止血止疼功效的药草,可惜我不认得,不然薅一把过来给你敷在伤口上最好不过了。日后,你要是倒了霉再次受伤,但愿有幸能够遇到会岐黄之术的人。”
包扎好后,珞晏又在白鹿的身上拍了拍,用近乎鼓励小辈的口吻道:“好了,你的勇敢让我很意外。”
白鹿抬起头来,朦朦胧胧的望向蹲在旁边一身玄衣的珞晏,他露在领口之外的皮肤,白如柔和的月光,搭在额前错落有致的碎发,蓬松柔顺,时而随风飘动,束起的墨发垂在胸前,发尾几乎触到地面。
月光皎洁莹亮,淬进白鹿的眼睛里,似乎它那对圆碌碌湿漉漉的兽眼中盛满世上最好的美好与纯洁,珞晏在它的眼睛里看见自已张扬轻狂的身影。
白鹿动作优雅的对着珞晏伏下脑袋。
珞晏站起来,拍掉衣角沾上的草屑,目光静静仰望星空,轻快的叹出闷在胸腔里的一口浊气,道:“你可比林家的碧玺珠有趣多了,下次遇见你的时候,保不齐我会选择吃了你,而不是救你,
行走这人世间你可得谨慎了,到处都是要命的陷阱,一个不小心就得万劫不复,咱们就此别过。”
珞晏转身走回林子里,踏上来时的山路,蜿蜒下山。
从一进入林家,珞晏几乎就没有停过手,破密室,盗珍宝,边退边杀,到现在奔了半夜,他是又饿又累。
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找个落脚处好好休整一番。